悲哀啊,这样的人做了皇帝
宋徽宗赵佶[jí](1082-1135),在位25年。
北宋一共有九个皇帝,徽宗是第八个。本来他应该是最后一个的,只因在北宋灭亡之前,机智地把皇位传给了太子赵桓[huán],这才没有当亡国之君。
他当了亡国太上皇。
后来赵构在商丘称帝,竟也遥尊当时已成金兵俘虏的徽宗为太上皇。
历史上太上皇不少,但像徽宗这样,在世时先后被两个皇帝尊为太上皇,真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在太上皇圈里,也就史上第一正牌太上皇(当过皇帝的太上皇),兼最傻太上皇的晋惠帝,可以跟他拼一拼了。
不过,晋惠帝到底还是拼不过宋徽宗。
宋徽宗虽然执政糊涂,但艺术造诣深着呢。
后世不是也有评论吗,说徽宗赵先生佶,“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宋徽宗赵佶
1. 昏君
1122年,在徽宗的授意下,宋背弃与辽的盟约,转而按照与金的“海上之盟”,出兵攻辽,与金大致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希望借机夺回令无数中原人魂牵梦萦的幽云十六州。
这次灭辽之战,宋金双方分工明确。大概就是金负责打胜仗,宋负责打败仗。
到最后辽被金灭了,而大宋却远没完成任务。
损兵折将不说,按盟约约定本该宋攻下的辽南京(即幽州,今北京),愣是没打下来,最后还是让金给占了。
徽宗好面子,这样一个结局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那就跟金谈判吧。谈来谈去,最后宋把宋辽澶渊之盟所定输给辽的“岁币”转输给金,再加上一笔巨额的交割费,这才从金的手里拿回残破不堪的辽南京、辽西京等七个州。
然而灭辽之战,宋君有多昏,宋军有多弱,金人实实在在看得清楚。
这样的一个软柿子摆在眼前,不捏一捏,合适吗?
1125年,刚送辽入土没几天,金便抓着徽宗的昏招找到借口,东西两路南下对宋动了刀子。眼看着自己的“联金灭辽”之策破产,金兵逼近东京(北宋国都,又称汴梁,今开封),徽宗慌了。
怎么办呢?江山社稷危在旦夕,我堂堂一国之主要怎么办?
一个字,逃。
以徽宗二十多年的皇帝职业生涯来看,这个人基本上不具备什么合格皇帝的素质。花石纲、行幸局、采石所等等无一不在向世人昭示,这皇帝想怎样就怎样,眼里只有他自己,更别提“社稷为重君为轻”了。
当前金兵势如破竹,自然是活命要紧了。
历史总是这样,皇帝越是昏聩,就越能反衬出朝臣的光芒。危急关头,有一个人洞悉全局,并站了出来,想以绵薄之力再为大宋续上几秒。
这个人,叫李纲。
两宋之际抗金名将李纲
2. 退位
李纲,时人皆知的“主战派”,但最爱君并不太情愿以“主战派”来概括他。
战争是政治的工具,这个道理适用于所有时期的战争。就是说打仗之前势必要明白,打这场仗政治上到底为了什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如果只是为了打仗而打仗,结果很可能事与愿违。
所以古来主战的人不仅有爱国志士,也有无脑莽夫和别有用心之人;而主和的也不见得都是奸臣小人,也有忠臣良相和忍辱负重之人。
李纲,面对这次金兵南下,他主战,但更进一步说,他是个头脑清醒的人。
他很清楚,大宋虽然疲弱,但这次面对南下的金兵,并非不能一战。只是“欲幸淮浙”的徽宗,根本不可能领导军民保卫东京。而太子“恭俭之德,闻于天下,以守宗社是也”。
所以只有请徽宗内禅,太子继位,以皇帝之名号令群臣,统兵驭民,抵御金兵才更有把握。大宋亦可躲过此劫,而不必像东晋南渡,失去大半国土,偏安一隅。
为此,李纲找到自己的好友,后来是所谓“主和派”的吴敏,商量如何说服徽宗退位让贤。
另一方面,想跑路的徽宗其实也有内禅的打算了。
此前对外政策失败,已然让徽宗威信扫地。更现实的是,金兵就在眼前,万一城破国亡,做了亡国之君,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退一步说,做了亡国之君不要紧,要紧的是金兵会留我性命吗?
掂量着手中恋恋不舍的权力,以及这权力带来的风险,徽宗摇摆不定。
于是,徽宗召集亲信大臣,商量看该怎么办好。吴敏恰好在列。趁着这机会,吴敏问徽宗:
闻陛下巡幸之计已决,有之乎?
见徽宗没说话,吴敏便向前一步,吓唬徽宗说,眼下东京人心不齐,主战主和的都有,这城怕是要守不住啦!
徽宗慌神,忙问该怎么办。吴敏继续吓唬:
臣不避万死,陛下定计巡幸,万一守者不固,行者不达,奈何?
什么意思呢?陛下现在决定巡幸淮浙,但万一东京守不住,陛下还没到淮浙就被金兵赶上了怎么办?
这下徽宗更怕了。见徽宗上套,吴敏便亮出底牌,提出徽宗内禅太子,让太子登基,以皇帝的身份整合东京的力量,替徽宗守东京,保徽宗路上平安。
为了迫使徽宗早下决心,吴敏火上浇油,说金兵已经过了中山府(河北定州),不出十天就能到京城。
陛下若早定计,以臣观之,事当不出三日。
徽宗听了,深表赞同,就此下了内禅的决心。
宋钦宗
3. 出逃
靖康元年(1126),正月初三,已登帝位的钦宗下诏亲征。同时太上皇徽宗下诏说要去亳州(京城以东,今安徽亳州)太清宫“烧香”。
然而,金兵渡过黄河的消息一到,徽宗便乱了阵脚。原定初四走的,结果初三晚上徽宗就等不及要带妃嫔、皇子跑路了。
京城一片大乱。
由于事出仓促,准备工作都没做好,路上徽宗一行人狼狈不堪。有多狼狈?史载:
初,道君(即徽宗)正月三日夜出通津门乘舟以行,独蔡攸及内侍数人扈从。犹以舟行为缓,则乘肩舆;又以为缓,则于岸侧得搬运砖瓦船乘载。饥甚,于舟人处得炊饼一枚,分食之。
翻译一下:徽宗随从都没带几个,开始的时候乘小舟,嫌小舟慢;换乘轿子,让人抬着自己跑,可还是觉得慢;最后坐上了搬运砖瓦的船。因为吃的都没带够,饿得不行,从船家那里得到一枚炊饼,几个人分着吃掉了……
当然,徽宗并没有往亳州方向走,他去了镇江。
哪里离金兵远,就去哪里。
到镇江以后,心神初定的太上皇徽宗,居然开始像做皇帝时那样发号施令了。
徽宗通过发运使司和行宫使司,向东南各级官员发布了几道诏书。什么内容呢?
一、不许东南各地官府向东京传递任何公文;
二、江南的军队一律停止开拔东京,听候调遣指挥;
三、截留江南地区供应东京的物资。
三道命令一下,尚在大宋都城东京的钦宗,既不能号令东南,也无法获得来自东南的士兵和粮食支援。
士兵的问题还不太大,粮食的问题就很恐怖了。要知道宋朝定都东京,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借用漕运便利,获得东南的粮食的。
如果不是江南的地方官把这些消息上报给钦宗,钦宗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请各位脑补一下此时钦宗的表情以及内心活动吧。
不仅如此,徽宗在江南,奢靡如初,肆意搜刮百姓,“所至藩篱鸡犬,萧然一空”。并且,徽宗在江南照常处理政事、任免地方官员,俨然还是皇帝一般,而江南的官员们“惑于诰、命并行,而莫知有朝廷矣”。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徽宗行内禅的时候,他自己还特别强调,对自己的尊号只称“道君”,而不称“太上皇帝”,表明自己不预政事,专心修道。
呵呵,谁不知道太上皇大多是没实权的,哪比“道君”叫着洋气?
宋徽宗瑞鹤图
4. 嫌隙
托福,在李纲等人的努力下,金兵退了。
宋廷上下,皆大欢喜。喜出望外的钦宗觉得,是时候跟太上皇老爹好好谈谈了。
鉴于徽宗在东南地区的所作所为,钦宗认为,只有让太上皇同志回到东京,在眼皮子底下“照看”起来,自己的权力才能得以稳固。
钦宗开始跟一干大臣讨论迎徽宗回鸾的事。
另一方面,晕乎乎的徽宗似乎也意识到,身为太上皇的自己现在已然没有什么政治资本,可以让自己回到昔日权力顶峰了。而且,自己在江南的表现,皇帝儿子、朝中大臣、黎民百姓似乎都不怎么满意。所以开始为自己的一系列行为辩解,以求未来回东京后,能过得舒坦一点。
这些辩解很有趣。
针对自己在江南下的那三道诏书,徽宗说,首先这一切都是奸人陷害,小人蛊惑,实在不是爸爸我的本意;当时到江南来的时候,身边就士兵三千,为了让乖儿子你不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我把江南的士兵留下来;至于截留粮饷、公文,那还不是担心万一被金兵截取了,多不好嘛……
对这些,钦宗当然不信。
皇帝圈儿的权力场上,能有多少父子之情?一边是得来不易的皇位,另一边是退居二线的心有不甘。帝国的蛋糕就那么大,谁都想多切一刀,先让自己过足瘾。
经过李纲的劝说,好不容易,在外避敌三个月的徽宗终于回京了。
徽宗一回京,身边的内侍就被钦宗给换了。不仅如此,钦宗还在徽宗身边安排了“全忠孝大节者”来作监视。
昔日的近臣(号称“六贼”)早就被清洗了,现在内侍也被换了,甚至还有名称那么让人恶心的官职过来监视。太上皇徽宗,俨然被软禁起来,成了孤家寡人。
此时徽宗的心里,大概是有一点点凄凉的。
这一年十月初十,徽宗过生日,钦宗带着百官前来祝寿。徽宗很激动,倒了一杯酒,满饮,又倒满给儿子钦宗劝酒。谁知钦宗正要喝的时候,有大臣轻碰钦宗的脚,分明是提醒钦宗当心酒中有毒。于是钦宗“坚辞,不敢饮而退”。
徽宗一看居然受到投毒的猜疑,万分悲哀,“嚎哭入宫”。
宋徽宗的瘦金体
5. 同囚
可能父子俩都以为,金兵不会再来了吧。然而,金兵还是来了。
徽宗过生日的时候,宋金战争已然硝烟再起。年底又是东京围城。
只是这次,李纲早就被贬官外放了。
而钦宗做的这两年皇帝也充分证明,跟他老爸相比,“节俭”是他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优点。
钦宗的蠢,丝毫不亚于他爸爸。
随着钦宗的“神兵”被金兵暴揍,这东京城看来是守不下去了。
再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1127年,靖康二年。沐浴着春风,徽宗、钦宗一道跟着金兵的车仗,去北方的草原“打猎”了。
要亡国,一个昏君就足够了,北宋倒好,摊上俩。
而靖康耻,从此就像幽云十六州让历代中原统治者痛心疾首一样,成了宋金关系的暗线(明线当然是求和)。
一百年后,1234年,蒙古联宋灭金。
当南宋军队攻陷蔡州,掳得金哀宗的遗体回到都城临安、告慰先人的时候,南宋君臣的心情,恐怕就像当年他们的祖宗从金手中交割幽州时那样扬眉吐气吧?
但宋徽宗和金哀宗,终究都只是帝国的落日余晖而已。
宋徽宗被掳后,和他乖儿子宋钦宗一起,被金人最终赶到了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父子俩惶惶如丧家之犬,漂泊万里,至此终于落定下来。
晚年,投错胎的艺术家皇帝宋徽宗,又开始写起诗来,其中有一首《在北题壁》: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
我们今天所熟知的《宋词三百首》,开篇第一首,就是他在靖康之变后,被金兵掳掠北上时所写的《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千古画家,多情词人,奈何生在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