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日报:贫富差距扩大会对富裕阶层有影响吗?

  贫富分化这类话题,答起来既敏感又不讨喜。贫穷引人同情,富人似乎天生是有原罪的。于是不论是网上还是生活中,人们的共识就是“贫富差距是不好的”。

  贫富分化对社会一定是不好的吗?我也很同情生活在贫困中的人们,贫富分化也许是不道德的。但是用经济学思维来看,它不一定是有害的,而且这种差距是必要的。更残酷一点说:穷人贫穷的原因不是因为富人富裕。

  首先,贫富分化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经济发展。左翼经济学家一直试图找出贫富分化对经济的不利影响。西部山区的孩子饭都吃不饱,天津爆炸那么惨,马云不捐款还是人吗?我们应该对富人克以重税,谁让他们为富不仁?然而主流经济学家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开始认为,财富集中于少数人手中,有利于创造投资。

  马克思韦伯和凯因斯分别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和《和约的经济后果》中论述了这一观点,并且明确指出,富人的集中储蓄与投资才是经济发展的引擎。而那些试图证明贫富分化对经济有害的尝试,也常常得到相反的结果。比如,Voitchovsky(2005)和 Marrero(2012)分别用不同的方法寻找分配不公对欧洲和美国经济的影响,结果却都是贫富分化是对经济增长有促进作用。下图是世界银行去年的研究,他们在美国的每个州抽查了百分之 1-5 的样本,结论是,贫富分化在一些情况下是对经济有益的。

  事实上,不需要用美国当例子。我们自己国家当年人人工资几十块的时候,经济并不好,而如今贫富差距在扩大,可是经济也随之不断增长。

  作为一个很(没)理(人)性的经济学研究者,我其实一直不理解“为富不仁”这个词的逻辑,如果仁是富的义务,那为穷不仁是不是就可以原谅了?如果仁是对所有社会参与者的要求,那为什么要突出“为富”?说到底,大家都觉得富人就活该被歧视。

  相似的是在西方民主社会,穷人们由于觉得自己没希望逆袭,常常会利用票数优势,增加对富人的赋税。即使是在损害整体经济,但是只要高兴了,谁管整个国家如何呢?

  既然贫富分化对社会整体不一定是件坏事,那它对富裕阶层有影响吗?这个问题早就有人研究过了。其他答主所说的犯罪率上升和社会不稳定都没有错,但是这些影响并不是主要的。贫富分化保持了一定数量的低收入者,使得整个市场中“资本”能够保值,然后富人们利用他们的财富可以获得更廉价的劳动力,因而受益。所以从经济角度,贫富分化对富人是有利的。

  反过来,由于富人对公共产品的需求很低(公立学校,公立医院,社会保障,养老院),因此他们的投资和需求都在削减这方面的开支。而享受这些公共产品的往往是穷人,所以在贫富分化的过程中,穷人的利益可能会受损。在更差的教育和医疗环境下,穷人们的阶级上升难度更大了,那么他们就更难与富人竞争。

  因此,贫富分化可能是会影响富人的利益,但是是往好的方向。

  References

  1. Voitchovsky, Sarah (2005), “Does the profile of income inequality matter for economic growth?”, Journal of Economic Growth, 10, pp. 273-296.

  2. Marrero, Gustavo and Juan-Gabriel Rodriguez (2012), “Inequality of opportunity in Europe”, Review of Income and Wealth, 58(4), pp. 597-621

  3. Branko Milanovic and Roy Van der Weide (2014), "Inequality is Bad for Growth of the Poor (But Not for that of the Rich)", World Bank Policy Research Working Paper No. 6963

王也

  有啊,要是在民主政体里,我们假定中位投票人定理成立,那么收入分配(税率)将由收入位于中位数的投票人决定。贫富差距太大的话,再分配也会相应更多,富人的利益就得不到保障。当然了中位投票人定理基本上没有成立过……但直觉依然没错:如果选民观察到较大的贫富差距,他们就会要求更激进的再分配政策。

  在非民主政体里,就像 Acemoglu 和 Robinson 那篇著名论文讲的,如果收入差距太大,底层会有更强的激励发动革命,“剥夺剥夺者”,这样富人当然讨不了好。

  如果把问题拓展到,不平等是否会影响长期经济发展(从而同时影响富人和穷人的利益),那就更加复杂了。一方面作用机制很多,另一方面测量不平等非常困难,所以经济学里至今也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但一篇值得一提的论文是 Dell(2008),著名的 mita paper。她发现秘鲁曾经的强制劳役区(Mita)由于直属国王,不平等程度低,但在秘鲁独立之后的发展反而更差。因为在强制劳役区之外,大地主更多,他们有激励修路兴学,这就为长期增长奠定了基础。也就是说在特定环境下不平等对于经济发展是有正面作用的。不过 Galor 似乎也有研究指出,如果土地集中程度太高,人们就缺少接受教育的激励,这样来看也有不好的影响(具体哪篇文章记不清了)。

  还有就是按照 Shleifer 他们经典的“大推进”理论,如果贫富差距太大,一个国家是很难实现工业化的。因为富人需要的不是大规模工业制成品,而是小规模制作的奢侈品。缺少足够的需求,工业化就没有动力。说起来不平等不算我的领域了,拣知道的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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