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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痴呆症老人开直播 人事不清唯不忘妻子姓名

由 钦庆敏 发布于 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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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2016年7月开始,妻子曹雪梅带着他正式开始网络直播,每晚8点,唱唱跳跳,崔兴礼越来越开朗了。来源:央视新闻(08:54)

  76岁直播播主“开心奶奶”曹雪梅与她的搭档、80岁老伴崔兴礼。受访者供图

  晚上9点多,崔兴礼又吵着要走了。正在直播的曹雪梅没有阻止他,耐心与他对话,像哄小孩一样。

  “爷爷上哪儿去?”“回家。”“回哪个家?”“回我老婆家。”“你老婆是谁啊?”“曹雪梅。”

  五年前,崔兴礼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症,记忆力严重衰退,人事不清,唯独始终记得结发54年的妻子。

  他们几乎每天都在进行这样的对话。

  “我是谁啊?”“你是曹雪梅。”“曹雪梅是哪一个?”“我老婆。”“你不是说要回你老婆家吗?”“另一个老婆。”“你有几个老婆?”“两个。”“另一个叫什么?”“叫……叫曹美丽!”曹雪梅乐得大笑。

  前一天中秋节,她在网络直播中化了妆,换上戏服,戴上头套,扮成花旦的样子。崔兴礼午觉睡醒后走过来,还是一眼认出她是曹雪梅。她牵着他的手,故意逗他:“不对,我叫曹美丽。”

  10月4日,曹雪梅在直播中的戏服装扮。受访者供图

  离家出走

  崔兴礼第一次出走,时间是凌晨一点。快走到大院门口,被正在打牌的对门邻居看见,邻居把他叫住,问他去哪儿,他说出去玩,问他曹阿姨在哪,他说曹阿姨不在家。邻居觉得奇怪,就把他带回来。

  其实曹雪梅和他睡同一屋同一张床,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分房。但曹雪梅睡起觉来,“打雷都听不见”。大家以为他是在梦游,没想太多。

  后来状况越来越多。一会儿去开煤气灶,说要做饭;一会儿到厨房找碗,要去食堂买饭;不是半夜突然起来说要买船票,就是套上曹雪梅的裙子,穿着拖鞋就要走。

  有次周末,崔嵘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去看望父母,父亲崔兴礼却不肯开门,隔着铁栏杆防盗门问:“你是谁?”崔嵘一听,气得不行,以为父亲在闹别扭,抱怨了好几天。那是崔兴礼第一次忘记他最疼爱的小女儿。

  送去医院检查时,除了曹雪梅,崔兴礼已经谁也不认得了。医生说阿尔茨海默症无法康复,只能保守治疗,只会越来越严重,最后什么也不记得,生活不能自理,“连饭都不会吃”。

  崔兴礼剃须。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图

  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一个普遍特征就是频繁出走。崔兴礼成功走丢过一次,把全家人都急坏了。

  2015年秋季,崔兴礼在客厅看电视,曹雪梅在房间里写回忆录,写得入迷了。到了中午做饭时间,出来一看,电视开着,大门敞着,人不见了。

  她先到楼上找,没有,赶紧下楼,楼下有个十字路口,不知往哪个方向,又上楼去拿手机,手忙脚乱,手机也找不到了,又跑下来,找公共电话,打给大女儿。

  正在上班的崔红一接电话,就听到母亲气急地喊:“你爸不见了!快回来找!”她马上去派出所报警,看监控。崔嵘和丈夫小桂分头沿路寻找。

  打完电话,曹雪梅再次上楼,拿了两件崔兴礼的秋衣,天凉风大,他穿着短袖短裤和拖鞋,肯定会冻着。她想他可能会自己回来,不敢走远,就站在路口等,碰到人就问,一边问一边流眼泪。

  六个小时过去了,最终是小桂在离家两公里的武汉大道找到了老丈人。当时,崔兴礼一个人在对面马路慢慢地走,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四处张望,“很茫然的样子”。

  小桂开着车,直接逆行横穿过去,喊“老亲爷”。崔兴礼瞄了他一眼,似乎认出来了,“那个眼神,就像小孩见到亲人的感觉。”

  他说“找不到家了”,问小桂:“曹雪梅呢?”

  曹雪梅接到电话后,继续站在楼下,等他们回来。一见面,就抱着他哭:“你跑哪儿去了?”他说:“我找你去了啊。”

  从那以后,曹雪梅再没有写那本未完成的“回忆录”。这个想法诞生于照顾他最辛苦的一年,“我觉得这一生太苦了,写出来会舒服一点”。她只写了七页纸,从出生写到结婚,从人生的长河来看,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私定终身

  1942年3月,江苏沭阳县,曹雪梅在地主家的毛驴磨坊里出生了。

  两天后,日本人来扫荡,同村一个姓叶的汉奸告密,要母亲交出大哥。大哥比她年长18岁,参加了革命。母亲抱着襁褓中的曹雪梅到处跑,“几天几夜不能回家”。

  这些事曹雪梅听母亲讲了无数遍,她又跟子孙们讲了无数遍。她从3岁开始跟着母亲在地主家干活,天不亮就去地里捡牛粪,11岁才上小学。

  小学毕业后,在新沂县农业局任职的大哥将她安排进中央一级部办的农校读中专。1962年,国家经济困难,农校解散。身居镇长、印刷厂书记的大嫂,让她暂时去厂里打工。大哥本打算开间小店让她打理,后因她与崔兴礼谈对象,此事便泡汤了。

  曹雪梅住在县委大院里,经县委老大姐介绍,她和崔兴礼互寄了照片。崔兴礼是铁道部大桥局职工,当时正参与建设南京长江大桥。

  当年,崔兴礼夫妇就是凭借这两张照片一见钟情。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图

  看过照片后,崔兴礼从南京回来。一早到县委大院门口等她,带她去河边散步,逛半天也不好意思牵手,送她一个粉红色的小手帕,算是定情了。

  当时,县委大院里好几个干部子女都追她,也带她去河边聊天,她都没动心。她说“这就是缘分”,“打也打不散”。

  她看崔兴礼这人长得帅,斯文秀气,“走路轻飘飘,说话笑眯眯,不像别的男孩子莽莽撞撞”。

  镇长大嫂知道后却强烈反对,她清楚崔家的底细,不光太穷,家庭“成分”还不太好。大哥为了让她知难而退,吓唬说要枪毙她,并把她的户口迁回了沭阳农村。

  她只好给崔兴礼写信分手。崔兴礼收到信,“茶不思饭不想”,工作不安心,向领导请了假,提着两只鸡、两只鸭到大嫂家,大嫂把鸡鸭扔出门外,赶他走。

  他坐车又走路,边走边打听,三百里,花了三天,终于找到曹家。在她家里扫地、擦桌子,什么活儿都干,讨得了岳父母的欢心。

  直播粉丝问爷爷是怎么追到奶奶的,崔兴礼说:“不容易。”曹雪梅笑着接下话头:“追美女都不容易。”

  不久,曹雪梅被大哥派到新沂县的农场养猪。迫于压力,她再次和他分手,把他送的小箱子也一并退回。

  崔兴礼又请了一个月的假,从南京回来追她。那一个月,他每天早上出发,走三十里路,去农场看她,晚上再跑回去,天天如此。

  得知他俩还在联系,大嫂又跳出来反对,说了一句让她记到现在的话:“有福你享,有罪你受!”

  1963年,未经哥嫂同意,曹雪梅前往南京和崔兴礼结婚。没有陪嫁,没有彩礼,没有礼服,鞋子自己做,婚房是招待所,连被窝都是借来的,但这些都不影响它是一个“隆重”的婚礼。

  当天是五一劳动节,几千人的三桥处大会堂,挂满了红旗,处长、党委书记作证婚人,两人笑盈盈,在一片欢呼声中啃了苹果,亲了嘴。

  在南京待了一个月,他陪她到处逛,她在前面跑,他在后头追,他拉胡琴,她唱歌,琴瑟和鸣,无忧无虑。如今回想起来,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个月。

  今年春节,崔兴礼重拉胡琴。受访者供图

  四海为家

  一个月后,崔兴礼送她回了婆家,“天天吃红薯叶”。第三天就下田干活,在生产队干了一个星期,居委会的喇叭响起来了,表扬她的勤劳。

  那一年冬天,她的父亲去世。大哥把她弄到农场种棉花。7月棉花开,天蒙蒙亮就去地里摘,棉花长得比人高,露水重。崔兴礼放假回家,看到她每天一身湿衣服回来,就不让她干了,把她带在身边。

  1965年,南京长江大桥工程收尾,她挺着大肚子随崔兴礼到湖北枝城,建设枝城长江大桥。从那时起,他再没拉过胡琴,她也再没唱过歌。

  崔兴礼与曹雪梅旧照。 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翻拍

  曹雪梅在租住的茅草屋里,生下了大儿子。她向崔兴礼抱怨,别的家属生孩子,有老母鸡汤、鸡蛋、红糖水,自己什么都没有。崔兴礼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为了改善伙食,崔兴礼每天晚上去捉青蛙,周末去钓鱼,曹雪梅则在山坡下种菜、养猪、养鸡,每天做好饭菜等他下班,不管多晚都等他回来一起吃,“他不回来我不吃饭”。

  生下二儿子后,曹雪梅开始作为家属工参加后勤工作,烧火炉、干食堂、在幼儿园带孩子。幼儿园只对双职工的孩子开放,大儿子不能进,就在门外玩。几个双职工议论,说她把孩子带来了。她一气之下,把她们统统骂了一顿,改去豆腐坊。

  豆腐坊不能带孩子,他们只好把三个娃关在家里。有一次,六岁的大儿子牵着弟弟妹妹去工地找爸爸妈妈,两岁的崔红不小心掉水里了,被路过的邮递员救起,邮递员带着孩子们去豆腐坊找她。她抱着孩子,哭着跑去找崔兴礼。

  后来,她去反映,“脏活累活都是我们干,凭什么我们的孩子不能进幼儿园?”再后来,她领导家属工自己办了一个幼儿园。

  二十多年前,崔兴礼夫妇及四个孩子(后排)的 合影。前排右一是崔的三弟,左二是三弟之子。 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翻拍

  枝城六年工程结束,曹雪梅又跟着崔兴礼去了山东济南,在工地挖沟、拧螺丝、背水泥。她低血糖,常常一天昏倒几次,但四个孩子要养活,“再累也得干”。

  1978年改革开放,崔兴礼随大队去广东建设,曹雪梅则和所有家属工一起,在武汉大桥局留守处定居。此后近二十年,聚少离多,一年只见一次。

  曹雪梅一人带四个孩子,过着一个鸡蛋分四份吃的生活。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加工5分钱一斤的兰花豆,周末带孩子们去江边挖野菜。

  1989年,崔兴礼去缅甸援外,一去就是五年,直到1994年大儿子出车祸去世,才回国。

  崔红说,大哥是母亲最偏爱的孩子,“是她的命”。母亲悲痛欲绝,父亲从缅甸赶回来,一直抱着她哭。那段难熬的日子,主要是父亲在照顾母亲。

  至今,子女们从不在曹雪梅面前提起大哥,清明也不带她去扫墓。别人问她有几个孩子,她总是回答:四个。

  不离不弃

  1997年,曹雪梅终于熬到儿女工作,正准备享福的时候,崔兴礼中风了。这二十年,曹雪梅哪儿也没去,一直守在身边照顾他。

  9月27日,客人来访,曹雪梅正在卧室阳台拖地,开口便抱怨,从昨晚到今早,崔兴礼尿了四次,两次尿在床上,两次尿在阳台上,衣服、床单、被子、垫子全部要洗,地要用消毒水拖好几遍,还要给他洗澡,折腾了一整夜。

  “你为什么不喊人?”曹雪梅有时会跟他较劲,急了,吼他两句,吼完又后悔,“他这个病,急也没得用,把自己急倒了,谁来照顾他?”

  9月27日中午,崔兴礼小便失禁,曹雪梅在拖地清洁。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图

  现在的情况已算乐观,大便基本能控制,而一年半以前,那简直遭罪。

  前几年,崔兴礼经常半夜起来,找不到厕所,一开大门就拉,门口、楼道、楼梯口,到处都是大小便。有次凌晨三四点,她打扫完了还闻到臭味,把门一关,发现门缝里都是大便,又拿纸巾一点一点地擦。

  给他戴纸尿片,一戴上就扯掉,医生建议用保鲜膜套上,也扯掉。最后,崔红在网上买了一副手铐,睡觉时把他的双手铐起来,防止他扯掉纸尿片,也防他半夜跑出去。

  以前睡觉时用来拷爷爷的手铐。冬天冷,曹雪梅用布条把铁链包起来,以免咯手。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图

  天天洗,天天往外跑,天天睡不了觉,“太磨人”。曹雪梅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崔兴礼,人家死了都哭,你死了我放鞭炮,你不死,我就死了。”

  这当然是赌气的话,但崔兴礼确实走过一趟鬼门关。

  2015年初,他们去广州二儿子家过春节,崔兴礼因血糖高住院。大小便失禁严重,护士给他插尿导管,导致发炎,引起发烧。一天早上吃完饭,突然就不睁眼了。病危通知书也下来了。已连续24小时守了他一个礼拜的曹雪梅,血压急升至180。

  医生建议转入ICU病房,但家属不能进去,曹雪梅对医生说:“你们要是有80%的把握,我就放你们进去,你们没有把握,就不要进去了,万一人走了,都看不到(最后一眼)。你们尽量抢救,救不过来,我不怪你们。”

  医生在做心肺复苏,儿孙们哭喊呼唤,崔兴礼慢慢醒过来,大喘了一口气,说:“我见到阎王爷了。”

  两个女儿和曹雪梅轮流看护,崔红去换她的班,她不肯走,二哥硬是把她拉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又跑过来了,崔红拿她没办法:“你不好好睡觉跑来干嘛,我守着呢。”她还是那句:“我不放心。”

  崔嵘猜想,母亲可能怕自己一不在,就见不到父亲了,“她那个时候也吓傻了。”那些天,母亲的嗓子一直是哑的,体重从一百多斤减到九十斤。

  崔兴礼吃的各种药。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图

  出院后,大家讨论过,要不要把父亲送去敬老院,一提出来就被母亲打断。

  “送去敬老院我不舍得,请护工我又不放心。”曹雪梅说,这么多年,崔兴礼的吃喝、用药、按摩、打针都是她来做,孩子们照顾她都不放心。

  但今年76岁的曹雪梅总有照顾不来的一天,“再过几年,我就拽不动他了。”她打算等对面的敬老院办起来后,就跟他一起去敬老院,可以随时回家。

  奶奶的梦想

  继撰写回忆录的大计搁置后,曹雪梅突然说想上电视,展示老年人的风采。为了满足奶奶的心愿,孙女贝贝提议她去做直播,告诉她“这里面有很多人,你去跟他们聊天吧。”

  2016年7月正式开始直播,每晚8点,唱唱跳跳,“特别嗨”。后来白天也开始直播,早中晚三次,有时一天直播八九个小时。

  子女们见母亲越来越沉迷,担心父亲没人照顾,一度反对她直播。曹雪梅坚持:“你爸是变坏了还是变好了?”

  的确,崔兴礼在一天天变好。原来整天不说话,说话也听不懂。直播后,不但讲话清楚了,还会唱歌,点什么唱什么。更重要的是,重新记起家人了。

  崔红分析,阿尔茨海默症患者需要多交流、多思考、多回忆,但以前父母两个人在家,一天到晚也说不了一句话。

  现在有了直播,曹雪梅天天问他问题,说对了年龄,就鼓掌鼓励他,找对了厕所,就亲他一口。

  崔兴礼总是穿戴整洁甚至时尚,曹雪梅说:“爷爷年轻时就是清清爽爽的,现在也要给他打扮得干干净净。” 网络截图

  作为全国第二个老人直播,曹雪梅的直播经常上湖北热门。“那时候大家给她送礼物,她都不知道礼物是啥东西。”贝贝说,开始那半年,全家人每天晚上守着看直播,就怕爷爷奶奶遭受网络暴力。

  结果真的有人骂,说他们“这么大年纪还来骗钱”。曹雪梅一开始郁闷,后来便平常视之了,还会好言劝教几句。遇到网名叫“我的忧伤你不懂”的孩子,她还会说:“奶奶祝你一生快乐。”

  看直播的网友大多是年轻人,都喊她“奶奶”。劝她少播点,她说不行,“孩子们都等着我呢!”

  她喜欢给孩子们传递正能量,常用自己编的顺口溜鼓舞:“男孩女孩都一样,个个都是好榜样,开飞机、开大炮,宇宙飞船再往上。做好祖国接班人,人民需要你。”

  爷爷奶奶在做直播。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图

  曹雪梅前半生顾家,后半生照顾崔兴礼,感觉“一辈子白活了”,故而她才想写自传、上电视。

  每次看到70多岁的老人还在卖菜,她就羡慕不已。她想开一家餐饮店,“本小利大好赚钱”;她想去敬老院,教那些不能下床的老人如何锻炼;她想去香港、台湾,老年人不收门票,她哪里都想去。

  “要是没有爷爷,我什么事都想去干,不会闲着的。”转而语调缓下来,“想也没有用,把爷爷照顾好了,就值得了。”

  曹雪梅盼着,再过半年,“爷爷肯定会更清醒了”。她知道这个病无法康复,可直播带来的变化太大,让她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奇迹发生,希望他能好起来。

  崔红没有那么乐观,她感觉到,父亲总体上还是在变差。去年国庆带父母去枝城大桥,寻找过去的回忆,父亲还能杵个拐杖走10分钟,并记得他当年在第9个桥墩。今年国庆出游,“完全走不了”,一直坐在轮椅上。她和妹妹达成共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带父亲到外地旅游了。

  春节外出游玩。受访者供图

  回家

  在新小区住大半年了,崔兴礼还是每天晚上要走,说这里不是他家,他要回自己的家。

  为了防止他跑出去,大门安装了报警器,只要一开门就会响。曹雪梅骗他说门外狗在叫,或“警察来了”。这个法子现在唬不住他了,他还是会开门,一步一步走出去。走远了,曹雪梅就会叫住他,提醒他“没带钱”或“没穿鞋”,用诸如此类的借口慢慢将他哄回来。

  把他哄上床后,曹雪梅才去洗澡。他躺在床上,隔一会儿就喊她一下,“我问他为什么不睡觉,他说你没来啊。”

  她睡这头,他睡那头,习惯摸她的脚。有时夜里醒来,看到她的脚在外头,还会找衣服帮她盖住。

  三个月前,曹雪梅回江苏老家办社保相关手续,崔嵘也像母亲一样,和父亲睡一张床,手搭在他脚上,怕他半夜跑走,隔两个小时起来让他上厕所。一夜下来,崔嵘有点吃不消,更觉母亲的不易。

  每当感到辛苦的时候,曹雪梅就想崔兴礼以前对她的好。“他无论去哪里出差,都会给我买衣服,再穷再苦,吃的穿的,对我从来都很舍得。”“在山东怀老四的时候,只要我想吃水果,不管多晚,他不睡觉也帮我买来。”

  1993年,崔兴礼花100元为曹雪梅买下的红色针织衫,“只要是我喜欢的,再贵爷爷都会坚持买。” 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图

  有次他大便失禁,弄了一地,骂了他几句,他突然问:“曹雪梅,你烦不烦我啊?”又说“我糊涂了”,意思是让她别生他气,“你慢慢做,不着急。”她没有想到,“糊涂”的崔兴礼也会安慰人。

  “糊涂”的崔兴礼还会逗她开心——“爷爷,缅甸的姑娘漂不漂亮?”“漂亮。”“你喜不喜欢啊?”“喜欢。”“你爱谁啊?”“你啊。”她顿时眉开眼笑。

  “他没什么给我,给我的只有爱。我跟了他,他总觉得亏欠我,样样都依顺我。”结婚54年,只吵过三次架。以前两地分居,一年见一次,“爱都爱不过来”。

  思念隔山海,每周两封信,一来便一回。每封信以“亲爱的梅”开头,以“你的礼”结尾。她把信放在枕头边,每天睡觉前看一遍,直到下封信来了,才将其保存在箱子里,把新的信放枕头边。

  他在信中归心似箭:“亲爱的梅,我想你了,恨不得变成翅膀马上飞回去。”

  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后,崔兴礼一直有“回家”的执念。也许那些年的漂泊和牵挂,就是执念的根源。

  十几年前,崔兴礼带曹雪梅去北京玩。澎湃新闻记者 张小莲 翻拍

  “你要上哪去?”“回家去。”“为什么要回家?”“家里有小孩啊。”曹雪梅让他找大门,他走进另一间卧室,看了半天。问他看什么,他说“看看阳阳在不在”。

  阳阳是他们的大孙子,和已过世的大儿子长得很像,崔兴礼每次都把阳阳当成大儿子。

  “阳阳怎么是你儿子呢?阳阳的爸爸是谁啊?”他欲言又止,没有回答。

  曹雪梅又问:“我是哪一个?”“你是二媳妇。”“又胡扯了,再好好想想,我是哪一个?”转头对直播网友说,“他现在连奶奶都不认识啦。”语气分明有点失落。

  崔兴礼一直盯着她的脸,突然冒出一句:“奶奶不认识,那不是笨蛋吗?”瞬间把她逗笑了,“谁是笨蛋啊?”“我是啊!”

  这时一位网友问爷爷“老婆叫什么名字”,崔兴礼脱口而出“曹雪梅”。

  曹雪梅说:“这个名字他永远记得,他不忘记的。”又问他,“曹雪梅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那我去帮你找,好不好?”

  “好,找找找。”

  “她在你家啦,你回去吧。”

  “真的?”看着崔兴礼木然的脸泛起一丝生动,曹雪梅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温柔:“真的。她在家等你了。”

  责任编辑:张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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