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姚灏(ID:yaohaodehao)
作者:姚灏
上个月有次值班,早晨七点,快交班了,病房里有个病人,上一秒我去给他测血糖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可一转身,我才在办公室里坐定,办公室喇叭里就传来护士的声音:值班医生,值班医生,X床X床你赶快去看看,好像意识不清了。
我跑过去看他,只见他整个人歪斜着瘫在床上,想说话,又说不出话,我喊了喊他的名字,也只是眼睛给我眨巴了两下,完全没有言语上的回应。我觉得不对,就测了测他肌力,发现他右半边身体已经完全软掉了,然后,血压一量,180/100,瞳孔再一看,一边瞳孔已经开始有点散大。
估计是中风了,我心里想,赶忙联系科室二值和神内二值,叫我赶紧带病人去做个CT,排除脑出血,因为当时才七点,医院还没正式上班,只能去急诊楼拍CT,而急诊楼与我们住院部完全在医院里的两个不同位置,要去到那里,得推着病人的床,先坐电梯,从病房到一楼,然后再推着床,从住院部一路推到将近有一公里外的急诊大楼。
而当时情况又万分紧急,来不及联系转运师傅,所以给急诊那边打完电话,我和家属两个人就松掉推床的刹车,立马开始了这趟与时间赛跑的「长征」,——推着病人的床去急诊楼做CT。
那天早上,上海飘着大雨。
而病人瘫软在病床上,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眼睛眨巴眨巴,就是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没想到会下雨,没有伞,我从办公室里找到把伞,递给家属,让她路上好撑一撑,而我就一路淋过去吧,无所谓了。
可病人呢?病床自然是没有遮雨的配件的,床是在室内用的,谁会想到需要由它来做临时的遮雨棚。所以,没办法,为了给病人遮雨,临走前就从其他床位上扯了张铺床消毒用的塑料膜,盖在病人身上,从头到脚,就像人死去后遮住尸体的白布。
可风大雨大,塑料膜依旧挡不住风雨。
又是七点到八点的这个医院上班高峰,路上都是一样想赶快逃离风雨洗礼、冲进住院部大楼的医生、护士、病人、家属、师傅……疲惫的、焦虑的、不确定的、迷惘的灵魂。
我们推着沉沉的病床,上面躺着意识不清的病人,逆着人流,从住院部冲向急诊楼。床很沉,我们推得很吃力,只有在那样的刹那,我才会觉得自己从不锻炼身体果然是罪有应得。
雨下着,我从来都很讨厌下雨,更别提这种时候。
那一刻,我心里想,或许这一幕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一天早上,大雨,我推着怀疑脑卒中的病人的床,穿过人流,从一幢楼冲向另一幢楼,病人、家属与我在雨里都已经湿透。
身边纷乱的人流,那些擦肩而过的路人的眼光(其中有我认识的同事,也有我不认识的被病痛折磨的灵魂),他们的眼光,我已经来不及去看,大雨里,我无法抬起头,我也不想去看。
只是想,在那些眼光里,或许有奇怪,或许有好笑,或许又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人世的一种荒诞罢了。
雨里,我的白大褂已经湿透,病人的被子也已经湿透,盖在病人身上的那层塑料膜,我们觉得它可以给病人遮遮雨,可是它既无法为病人遮住无情地落下来的雨,也无法为病人挽留住他的尊严。
事后我想想,这种情况肯定时有发生,那为什么不在楼与楼之间建几个空中连廊?如果楼与楼之间确实距离太远,那也该有可以遮风避雨的转运专用通道才是吧?
当在讨论死的尊严时,可有时候,我却觉得,哪怕是生的尊严或者说体面,在国内医疗场景中,都是奢侈的。
我们的医疗体系注重的仍旧只是绩效与营收,尊严能够量化吗?尊严能够创收吗?
当病人躺在八个人的大房间里的时候、当正式床位住不下,只能在拥挤的病房里硬生生地再摆下两张加床的时候、当诊室门口站满了病人,前一个病人还没看完,后面就已经挤进来好多病人向诊室里张望的时候、当急诊室里床位不够,病人只能加床摆在地上,甚至室内摆不下,只能摆到室外的时候……我不知道,病人的尊严又该向何处寻?
或许,都已经习惯了;或许,很多人并不需要;又或许,人的尊严,在只把人当工具人的社会里,根本就已经不重要了。
当然,医疗问题很复杂,个体的欲望与系统的缺口总是相互缠绕、相互维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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