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从顿涅茨克逃离的这位华人,现在在第聂伯市等待俄乌战争结束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胡文利

  俄罗斯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已经持续数日,战事也由闪电推进逐渐转为胶着状态。那些不得不留在乌克兰当地的华人现状如何?2月27日晚些时候,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连线一位从苏联解体时期就来到乌克兰,又从顿涅茨克“逃”到第聂伯的华人,通过他的讲述,一窥当地华人在俄乌冲突中的处境,在动荡背景下身不由己的个体命运。

  以下是这位出于安全等考虑不愿具名的受访者的讲述——

  我现在在乌克兰第聂伯市,现在还没有战事,俄罗斯军队得先攻下哈尔科夫才可能到达这里。我在哈尔科夫的朋友今天打电话说,那里昨晚炮声响了一宿,离他特别近。我们这里暂时还很安静,没有枪炮声。只是整个城市停止了运转,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待着。

前几年从顿涅茨克逃离的这位华人,现在在第聂伯市等待俄乌战争结束

  2月27日,在乌克兰克拉科韦茨,车辆排队等待前往波兰方向。近日,大量乌克兰民众已抵达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等国边境。 新华社记者 陈文仙 摄

  我们华人都在等待撤侨,大家通过中国驻乌克兰使馆公众号小程序提交了个人信息。但在目前状况下撤侨,我个人觉得有不少困难。首先,乌克兰全境禁飞。其次,第聂伯市的机场前几天被炸毁了,撤侨飞机怎么降落,又怎么起飞?如果飞机降落到基辅,我们也过不去。从第聂伯到基辅有500多公里,基辅的华人也大多逃到小城市和乡下去了,如何把大家召集起来也是个问题——现在到处戒严封路,到处是大兵和炮声。再比如说从撤侨飞机从波兰和白俄罗斯起飞,但这两个地方也不近,比如距离我们这里都有1000多公里,怎么过去呢?中国人入境波兰再撤回国的话,一方面需要签证,另一方面乌波边境现在挤满了乌克兰难民,人山人海的。

  我其实不想走,因为我的房子和所有财产都在这边。并不是说这里比中国好,这些年中国发展得相当好,只是我在乌克兰待得太久了,已经习惯了喝红菜汤,习惯了它的语言,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我个人为什么要报名撤侨呢?因为我怕战争持续时间太长,那就必须撤了。所以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尽早结束战争,俄乌双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前几年从顿涅茨克逃离的这位华人,现在在第聂伯市等待俄乌战争结束

  2月27日,在波兰普热梅希尔火车站,人们走出海关。近日,大量乌克兰民众乘火车到达波兰普热梅希尔。新华社记者 孟鼎博 摄

  我老家是哈尔滨的,1991年苏联解体那会儿我就来乌克兰了。一开始,我在顿涅茨克开了个中医诊所,挣有钱人的钱。我在那里买了房子,当时一套房花了十多万人民币吧。顿涅茨克前几年打起来后,每天炮声隆隆的,我就跑出来了。再说,顿涅茨克的有钱人全都跑了,我的中医诊所挣谁的钱去?所以我又来到了乌克兰中南部的第聂伯市。

  我刚到乌克兰的时候,乌克兰人都很穷,但现在出现了很大的贫富差距。因为职业原因,我接触的都是些富人,其中有个大亨住着三层别墅,有十来个保镖,车库里有多辆豪车。他们这些有钱人每年都要到国外旅游,到欧洲旅游。他们这个国家的人就是爱玩儿,一年能去旅游几十次。我后来也入乡随俗,一到夏天每周休假三天,开车到海边休假晒太阳。

  乌克兰普通人的生活就很一般了。他们的退休金差不多只有1000元人民币左右,跟中国不能比。我父母在国内的退休生活相当滋润,光靠退休金就有吃有喝,还有人给做饭。但乌克兰普通百姓的退休金交完房费后基本上就没有了,只能靠儿女给点生活费,或者自己想办法再挣点儿。住房条件倒是挺好啊,一般家庭的房子都有两三间房,因为苏联时期留下来的房子质量还是不错的。这两年,乌克兰的穷人还是穷。

  我有个中国朋友也是从顿涅茨克跑出来的。他原来在顿涅茨克开了个中餐厅,非常有钱,家大业大,还娶了个俄罗斯媳妇,生了个儿子,他从小就教儿子说汉语。那边打起来后,许多房子都被炸了,他家的房子倒是没有被炸,所以他曾经坚守在那里。但六七年来都没什么收入,他从富人变成了穷人。去年他终于把饭店和房子都卖了,离开顿涅茨克去了基辅。没想到的是,他到基辅定居不久,现在基辅又打起来了。我跟他开玩笑说,你是走到哪儿哪儿开打呀。

  这几天我每天都给在基辅的这位朋友打电话,那边炮声挺大的。他说基辅的大楼被炸得很严重,有钱人都快跑光了,但他不走。他说:“我没地方跑了,我就在这里待着。”他说现在买不到食物,连面包都没有了。而且据说基辅那边现在对华人不太友好,他说他这几天基本不出门。我其实跟他一样害怕。昨天在超市里拍视频,可能跟心理作用有关,我感觉当地人瞅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战争发生之前,乌克兰人对华人还挺友好的,一听我是中国人,他们都很羡慕。特别是在疫情期间,中国十多天就能盖一座医院,在乌克兰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儿。在乌克兰人心目中,中国是非常强大的。这次中国举办冬奥会,我的病人把视频和图片发给我看,对冬奥会赞不绝口。就是小摊小贩也会凑过来对我说:“中国真厉害,真强!”

  我在乌克兰行医,观察到的一个现象我想说一说。2020年元旦前后,我的好多病人去欧洲旅游回来就开始重感冒了,他们丧失了嗅觉和味觉,酸味、苦味和香水味都闻不出来了。我有几个合伙人,才三四十岁,就能因为“感冒”病得起不来床,特别严重。但那时候还没有新冠检测试剂,我不能确定他们得的是不是新冠肺炎,只能说症状跟新冠肺炎非常相似。

  我的病人里有好多对跨国夫妻,一方是乌克兰人,另一方是俄罗斯人。这也说明,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乌克兰东部大部分是俄罗斯人,所以他们亲近俄罗斯,但西部人对俄罗斯的敌意就比较强。

  我所在的第聂伯市,乌克兰族和俄罗斯族各占一半,我会说俄语但不会说乌克兰语。乌克兰语是官方语言,打电话报税或警察查违章的时候,他们会先用乌克兰语,但我一问能不能说俄语,他们就改用俄语了。在我这个城市方圆500公里内,包括基辅和顿涅茨克,说俄语都没问题。但在乌克兰西部城市,比如利沃夫,过境就是波兰,说俄语就不行。前几年我开车去乌克兰西部旅游的时候,不管是去饭店还是住宿,一说俄语他们就不高兴。

  战争爆发后,很多华人其实挺困难的。我们这里有个华人在市场开了个调料店,这几天什么也没卖出去。现在大家也就买点必要的食物和蔬菜,没人买调料。这位华人有个乌克兰媳妇,还有四个儿子。所有工厂都停工了,不工作就没有收入,只能吃老本儿。一会儿听说哪儿被攻陷了,一会儿又听说抢回来了,但现在谁也说不准是什么情况,只能在家待着。

  我最好的华人朋友叫杰森,是个主播,在“快手”上有200万粉丝,靠直播带货挣钱。现在一打仗,他从基辅跑到乌克兰西部,直播带货也停了。昨天他在视频里哭了——听他说话就知道,他现在真的挺困难。我想帮他,但我的诊所也关了,帮不上太多忙。我开诊所的时候攒了一些格里夫纳(乌克兰货币),他们现在都用人民币跟我兑换,就为了买点食物。大家都很难。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北京2月28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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