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浦潇
疫情推迟了很多仪式,过去的国庆长假就成了“最拥挤结婚季”,直接反映到“社畜”们身上,就是感觉钱包被掏空。
贵州毕节,雷先生的遭遇最为极端。
在国庆前后的十天内,他有23场酒席要参加,仅10月1日当天,就有8场。人不到礼要到,一一列出来,他发现自己要送出4800元礼金。
那张统计表在微博上瞬间就火了,每一行,都触及了许多人的心头之痛。
8天长假,有网友说自己不是在参加酒宴,就是在去参加酒宴的路上。想想每一场给出去的份子钱,加班拿到的补贴也索然无味了。
居然还有人表示羡慕:23 场婚礼份子 4800 块,哪里的份子钱可以这么少?
痛是真实而普遍的。知乎上,“同学结婚,份子钱随多少合适”这一条目,共160个回答,浏览量及点赞数都很高。
雷先生参加的酒席不全是婚礼,而且还有没统计的。
中国式酒宴,情感意义在消退,慢慢只剩下 “无中生友”不停出份子钱的尴尬。
01 人人有“份”
有考据称,份子钱的礼节最初是朱元璋提出来的。
出身贫寒的他深知婚丧嫁娶的艰难, 就定下了 “一里人户,每户或出钞一贯” 的标准。
匮乏时代,一个村落有人家要办婚丧嫁娶的事,同村的人凑钱凑物一⻬帮忙把事给办好了,是一种时代背景下的互帮互助。
事实上,数百年里,这是“皇权不下县”、人民缺乏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的背景下,一种确保乡村共同体不至于崩溃的重要方式。
一路走来,到了现代物质化时代,性质就发生了变化。
如今,本日发工资,明日就收到宴席邀请,司空见惯,心理上就会感到遭到了某种劫掠。
劫掠是被迫的,因为请柬摆在面前,无法当作没看⻅。
如果是至亲或多年好友,礼金作为传达祝福的微小致意,倒也情愿。
而经常的情况却是,打着嘘寒问暖的幌子,期待红包鼓鼓。多年未⻅,已形同陌路的人,还无孔不入地把婚礼请柬塞到手里。
宴会的理由还五花八⻔,结婚和葬礼只是最基础的。
添丁周岁、升学拜师、招工参军、乔迁新居等各种由头发起的“鸿⻔宴”数不胜数,甚至还有母猪下崽、周岁宴办到10岁等怪象。
微博用户@半块洋葱说,自己就遇到过新入住的住户办乔迁宴,在大街上摆了20桌酒席,连吃了两天。
宴席的名义太容易找到,没有理由可以制造理由,目的就是设计一种“合理”的场景,堂而皇之进行人情敲诈。
这种敲诈,明面上的规矩还是,彼此都应该喜庆欢欣。
所以现在的人们,最为恐惧的事情之一,就是有失散多年的亲友突然找到了你。
10年没联系的同学“想要添加您为好友”,问候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下个月要结婚了”, 或者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是隔壁的xxx,你记得不,我这个月搬家……”
内心里可能有一万匹什么马跑过去:excuse me? 和我有关系吗?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更糟糕的体验还在后头,这一刀需要砍多深:给个什么数比较合适?
02 吃着泡面随份子
朱元璋年代的“一贯”份子钱,是一贯宝钞,折算到今天大概是八九十元人民币。
现在是动辄几百上千,少了就是不给面子,以后你也别想在对方面前抬起头来。
有网友这样形容自己对于份子钱的态度:没有收到请柬,暗自庆幸钱包保住了;收到一两张,觉得还能承受;三到五张,节后恐怕就要吃土;收到五张以上的人,就只想静静。
一份调查显示,年轻一代婚礼份子钱在500-1000元区间的占32.5%,1000-2000元的 占23.1%。
知乎上也有回复:礼金忌讳400、500这样的数字。至于为什么,也没人说得清来⻰去脉。
只是这种彼此心知肚明的习俗,也就变相挑明了一个隐形的标准。
假设一个在外地刚工作没多久的年轻人,工资税后五六千元,扣去生活费用,一个月结余1000-1500左右。
除去随份子的600,如果碰上宴席在外地的情况,还得自垫来回交通费。算算手头剩下的工资,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有机构在2017年做了关于全国性红包的调查,东部地区份子钱数额集中在500-1000元间,西北屈居第二,云贵等地礼轻情意重,以1-200为主。倒是广东不负盛名,均数100。
这个标准不是固定的,随着经济情况、收入水平和人情重量随机浮动。
但人脉等同于金钱数额在这里却是铁打的定律。用份子钱衡量情感的深浅,因为数额不符合期待而反目成仇的人不在少数。
还有更尴尬的回礼问题。
物价上涨在这里没有什么话语权。
“人情大于债,头顶锅儿卖。”回礼的数额为了面子上挂得住,只有等价和上涨两种趋势。
等价好办,虽然以后的感情也不会好到哪去,但大概率不会落人口实。
上涨是最尴尬的,添多少是根本问题。添少了倘若和对方狭路相逢,那就是大型尴尬的对峙战场。另一种情况是,添多了又得暗自算算自己的利益成本。
所以曾经也有“份子钱打白条”的现象,在红包里塞价格白条,等到需要回礼时可做等价抵用劵使用。怪诞但似乎也说得过去。
金钱层面习俗和规程的限制,只是其中一个层面的压力,人情往来的算计,才是最让人感到疲惫不堪和窒息的。
份子钱的杀伤力,也让焦虑的当代人不得不感叹一句:咱能别随份子钱了吗?
03 凭什么?
《经济心理学期刊》的一项研究发现,当人意识到被要求进行回馈时,容易引发焦虑情绪,这种焦虑被称之为互惠焦虑。
年年支出,一次回本,这是许多不必要的宴席出现的原因。其实,通过举办宴席实现了“资金回流”的年轻人,又会进一步加深“还债压力”的负面心理。
总之,给钱的不情愿,收钱的不踏实。这种金钱往来,如果能够治住,实在是皆大欢喜。问题是,谁来管这种事?
为了杜绝婚丧嫁娶,红白理事会一手操办的现象,有山东省淄博市将婚礼份子钱标准设定为 50 元,上限 100 元的规定,还要求随礼不坐席、只宴请直系亲戚。
也有贵州某县规定红白事只能三菜一汤的新规,也有公司颁布了新的规则,要求自己的宴席不能邀请公司同事。
规则的制定层出不穷,至于究竟是否落地执行,也不得而知。
这种问题不适合用普适性的法律来规范,各地的不同主体制定的规则,也很难跨越地域、个体、家庭关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繁冗复杂的隐形习惯,恶化容易收拾难。背后的核心,是传统与现代的对峙,这里面有着天然的矛盾。
如果说这是一种罚款,那每一个人都得承认生活在现代是一种错。
“为什么一定要随份子?”
凭什么?
日本社评家山崎正和在《社交的人》中提出:接受请柬、随赠礼金……其实都在暗示外界自己是一个能与他人种种情感内容相交往的人。
在他看来,礼金是一种馈赠行为。
馈赠成立的根本也许是相互之间的情感默契,但突破了单纯的身份感和参与感之后,道德绑架反而成了致命威胁。
对于现在的年轻人而言,随礼不仅是与传统的对峙,规训化的礼金契约是累赘,更是对双方情感的颠覆。
他们想要的,是真情实意和不求共情的相互理解。
随心的份子钱数额,在合适的环境、恰当的时机给予对方,这是一种份子钱本质含义的回归,也是跟随本愿的主动性及自由权限。
回归需要时间,更需要每个人的参与。
份子钱适可而止的诉求,不可谓不合理。
放过现代人吧。
编辑 | 李少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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