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在路上的煤老板:小镇主干道上排着千辆货车 司机们彻夜等煤
在疫情防控的指导下,榆林市多家煤矿对车辆严格管控,河北车辆一律禁行,其他外省司机需携带核酸检测报告方可拉运。平日里,铁路运输价格相对汽运更便宜、稳定,但寒潮导致冻车、冻煤现象普遍发生,港口卸车效率极低,一车难求。
选煤厂中,机械日夜运转,轰鸣阵阵。
摘要:陕西省榆林市位于中国"能源走廊"的核心地带,过去,这里创造了许多财富神话和那些神话中的煤老板。自 2012 年起,煤炭行业结束黄金期,煤老板纷纷转型或隐遁。
直至今年冬季,因低温寒潮天气等多重因素影响,国内煤价涨过千元大关,是十余年来的头一遭。作为榆林市的重要煤产区,煤炭经销商赶往大保当镇,小镇的主干道上排着千辆货车,司机们彻夜等煤,而铁路货运则是一车难求。
煤价起落大,煤老板们都想快进快出,最大化降低风险。所以,进矿区运煤要快,运走也要快,寒潮、疫情和拥堵偏偏改变了游戏规则。
面对十年未有的行情,这一次,他们面露愁容。
图、文、视频丨吕萌
剪辑丨沙子涵
编辑丨高心碧
600、601、602......
屏幕上,煤炭交易平台的竞拍价连续向上跳动,李波坐在电脑前,右手紧握鼠标,将光标指向加价栏,左手猛敲回车键,动作与邻座打电竞的男孩无异。煤价上涨以来,李波成了这间网吧的常客,这里烟雾缭绕、鼾声阵阵,都无法干预他,他要的是网络通畅,帮助他博弈成功。
10 分钟后,数字不再变动。李波向前探了探身子,再三确认成交价出自他手中,才长舒了一口气,仰坐在椅子上。"每次竞拍像高考一样",308 万,5000 吨原煤,仅够三天订单的销量。
办公室中,李波在与客户谈生意。
李波是陕西省榆林市几处国有露天矿的煤炭经销商,他的选煤厂里常年进出着 40 多辆运煤货车,从煤矿拉来原煤,进行筛选,再分销至下游。今年因煤炭供需阶段性错配、低温寒潮天气等因素影响,煤价大幅波动,客户量翻了三倍,大多是南方的电厂和企业。李波推掉了近一半的新订单,"为了留住长期客户",父亲开选煤厂几十年,历经高峰低谷,李波对煤炭行业的大起大落格外警惕。
确切地说李波是新一代的煤老板,他没有暴发户的气质,36 岁,长相斯文,戴黑框眼镜,说起话来低声慢语,礼貌周到,平时就开着一辆旧沃尔沃。2007 年,他从延安大学毕业,父母希望他能有份稳定的工作,比如当公务员,不再走煤炭经销的老路。他只上了两天班,就回来接替了父亲的生意。在他的印象里,父辈贩煤的年代里私人煤窑盛行,利润空间大。如今各大国有矿场公开竞拍原煤,价格透明,下游信息通畅,市场已经接受了理性教育,二代煤老板们也具备了更高的认知素养。
煤炭交易平台上,实时价格一目了然。
榆林煤炭交易中心数据显示,2021 年 1 月 14 日,港口 5500 卡低硫煤报价超过 1100 元 / 吨,超过了 2008 年的巅峰。次日,榆林市共计 12 家煤矿价格应声上涨。李波入行以来独自面对煤价暴涨,压力颇大,一是因为煤源紧张,二是和大多数同行的心理一样,"不敢拍,怕刚拍到就掉价。"他每天都得去选煤厂里转上几圈,亲眼看着煤块在传送带前积聚成堆。
这一幕似曾相识,2008 年港口煤价曾涨至 1080 元 / 吨,大量资本涌入,随后价格下跌近半,哀鸿遍野。"那时候运出一火车皮的煤,净赚几十万,好多人挣钱了,也有好多人赔大钱。"经历过当年的波动,张保林对煤价的涨势极为敏感。去年夏天,榆林的煤矿价格保持稳定,但港口煤价小幅上涨至 540 元 / 吨,他囤积了 10 万吨,在价格涨到 600 元 / 吨时卖了出去。
"预测不来了,快进快出。"在煤价涨势最猛一个月里,张保林决定暂时关停选煤厂,不再增加库存。
矿区外,等候装车的运煤司机。
对煤炭经营者来说,相比涨跌不定的煤价,运输车皮的调度问题更令人伤神。在疫情防控的指导下,榆林市多家煤矿对车辆严格管控,河北车辆一律禁行,其他外省司机需携带核酸检测报告方可拉运。平日里,铁路运输价格相对汽运更便宜、稳定,但寒潮导致冻车、冻煤现象普遍发生,港口卸车效率极低,一车难求。
李红斌站在十几米高的煤堆前,他身穿貂皮大衣,脸上沾满了煤灰。那是他准备交付的 5 万吨煤,被困在大保当镇一处铁路物流的储煤仓里。李红斌私下计算,如果顺利运抵港口,每吨可赚 20 元至 30 元的差价,如果运输不及时,则将面临 200 万元的违约金。此刻,下游客户的运输船已停靠在山东日照的港口,他连日精神紧绷,"骑虎难下,赔钱也要运出去。"
铁路物流站,李红斌查看安置在储煤仓中的煤。
李红斌 15 岁便出门闯荡,几经周转后,于 2014 年在西安开办了自己的煤炭贸易公司。他没有赶上"黄金期",自 2012 年后,大批煤炭中小企业减产、倒闭,除 2016 年供给侧改革带来的短期优势外,煤炭行业持续低迷。没有生意时,李红斌就骑着摩托车跑单、找货源。
今年煤价上涨后,订单量和运输压力暴增,让李红斌重负在身。他从西安赶到榆林,与货运方、客户现场交涉,一会儿就抽完一包烟。他并非个例,大保当镇铁路物流站门前,各省的豪车扎堆停放,物流站办公室里人头攒动,老板们操着各地方言,问着同一句话,"煤到底什么时候能运出?"
大保当镇,李红斌周旋于订单客户和货运物流之间。
据铁路物流站的工作人员解释,下游热电企业煤炭库存低,铁路运输首要确保国家电厂的煤炭供应,私企运输只能穿插、排队等待。公路运输是另一条途径。但此刻,在大保当镇的公路上,运煤卡车塞满了高速路口,各大煤矿前排起数公里长的车队等待装煤,汽笛声昼夜不间断,运输陷入困境。
1 月 21 日,李红斌暂时的忘记了忧愁,他得知当晚有一列临时火车,可以运出 8000 吨煤。李红斌紧急赶往物流站,高速上等待外运的货车亮起车灯,照得整条公路像是黑夜里的长龙。尽管煤价已回落,李红斌在站台上来回徘徊,他仔细地检查每一节火车皮,"不知道下一列是什么时候。"
(文中张保林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