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麒麟:星二代,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郭德纲的儿子,于谦的徒弟,德云社未来的少班主。
各种标签淹没了郭麒麟,他一度有种错觉,自己像是根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儿。
24岁的郭麒麟在观众眼皮底子下长大,出了名的乖巧懂规矩,逢人就称您。相声方面也有些天赋,可这样的天赋似乎还不能让他一跃成角儿。
于是,他不甘,他烦恼,他拧巴,他出走。
2018年年末,主持人华少做了一档深夜谈话节目《今晚九点见》,这期的嘉宾是郭麒麟。
去之前,华少心里犯怵,他们相差15岁,按照3岁一代沟的说法,俩人至少隔了五道沟。作为“星二代”的郭麒麟好相处吗?复杂和深度够不够?
但在见到郭麒麟之后,华少安了心。“大林展露出了一种和年龄不相配的清醒与成熟。”——郭麒麟原名郭奇林,大林是昵称。
郭麒麟走在前,主动领着华少进入德云社后台。
这是皇城脚下,多的是繁华摩登之处,天桥底下那些个老剧场成了神奇的存在,既有些格格不入,又恰如其分地生了根儿。
德云社的本部在这里,眼望四周,墙壁至高处挂着“祖师爷”东方朔的姓名牌儿。下边依次供奉着郭德纲的师父侯耀文和张文顺、李文山等几位德云社老先生的遗照。
华少和郭麒麟在德云社
在这里,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辈分的重要性。
郭麒麟逢人便热热闹闹地寒暄,轮番和师叔与师兄弟打招呼。这种应酬话,如今的年轻人避之不及,郭麒麟倒是一套行云流水。他眯起眼笑,“有跟我客气的,也有我跟人客气的,后台挺讲究这个。”
看客不知,后台的确讲究。传统文化规矩多,相声尤为如此。
德云社有张八仙桌,只设两座。郭德纲、于谦两位长辈才能坐。无需提醒,小辈心里门儿清。
就连相声演员身上看似简单的长袍大褂都暗藏玄机,郭、于二人穿全绣双扣,岳云鹏和孙越这样正当红的招牌穿半绣。其他小辈多是单色单扣,郭麒麟也不能例外。
同辈的相声弟子们被分作“云鹤九霄,龙腾四海”八科。讲究的不是实际年龄,是拜师时间。任你师兄弟间在台上如何揶揄调侃,台下也不能逾越半分。
细数相声的种种规矩,都是在印证郭麒麟的成长环境,一个年轻人在这样老派的背景下成长,对他会有什么影响?
为来客斟茶时,郭麒麟不小心斟满了些,他立马将杯子移到自己的方向,“我喝这杯”,华少不知何意,郭麒麟脱口而出:“茶要半,酒要满。”
谈话之余,每当杯中的茶水浅了些,他也能不动声色地给续上,这同样源于德云社的规矩:师父跟前的茶杯永远不能空。
长于现代化的21世纪,却自小被教导繁杂的传统规矩,让郭麒麟的气质混合。一方面,他像是多数年轻人那样爱玩,没正形儿。另一方面,他遵循着传统相声的每道规矩,喜欢曲艺文化,不喜欢脱口秀和纹身等新潮玩意儿。
对于自己身上这些传统因子,他看到了好的一面:“会让你有敬畏心,不至于膨胀。”
提及郭麒麟,华少的第一印象是少班主。可见,连外人都知道,这是他注定背负的使命。
二代们的命运相似,他们通常有个好父亲,这让人生的前半段平坦许多,也让后半段更为艰难——难于传承,难于突破。
他那严父老郭先生常说:“十分能耐使七分,留下三分给儿孙,十分能耐都使尽,后面儿孙不如人。”
这是宽慰他。和德云社苦出身的师兄弟不同,郭麒麟很“幸运“,毕竟他有个能给予生活与事业很大帮助的父亲。
郭麒麟在温室里长大,不必吃外界的苦头,过得也绝非人们想象中骄奢的二代生活。
郭德纲起势晚,小时候,郭麒麟留在天津随爷爷奶奶长大,不谈富裕,平稳顺遂已然幸事。
在他的印象中,第一次见到父亲时刚满5岁,爷爷奶奶哄着他,指着郭德纲让他上前叫爸爸,突然被要求喊一个“陌生人”爸爸,郭麒麟吓得直往后躲。
再过了几年,他依然很少见到父亲,却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图源:郭麒麟微博
有一次,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同学们都能找到不少与父亲有关的趣事,可郭麒麟想了半天,脑子里连一丁点和父亲相处的回忆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瞎编了几个。
前阵子,他不知怎么又将这篇儿时的作文翻了出来,发现作文里的父子相处日常,竟没一个字儿是真的。
可是怎么办呢?很长一段时间,他丝毫不了解这个本该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北京离天津这么近,你说他真的这么忙吗?”那时郭麒麟还小,怎么也想不通其中道理。
郭麒麟不懂父亲的处境,那些年也真怪不了郭德纲。他自己也过得落魄,一块钱都得掰成两半花。他在北京漂泊,整天忙于一些地方台综艺节目录制和四处找场子演出,一排主持人中,他始终站在最靠边的位置。
郭德纲饱受世人冷眼,幸好终是成了角儿,连带着一手创立的德云社也成了相声界头号招牌。
此时,郭麒麟还在天津上学,偶尔才来父亲身边,只要他来,师兄弟们总是轮番带着他出去玩,有人问这是谁,他们会回答,这是我们先生的少爷。
看上去,少爷呼风唤雨,几个师兄弟排着队陪他,孔云龙带他吃肯德基,岳云鹏在他小时候给他洗过澡,又哄他睡觉。
事实上,少爷没那么好当。父亲郭德纲常说对他没什么期望,只盼能平安快乐。但他受到的教育与此相悖。
别人被要求三天内背好贯口,他只有两天时间;一群师兄弟来家里做客,有什么好吃的,他得排最后;倘若犯了错,人越多,郭德纲越来劲儿,骂他骂得越狠,一点不留面儿。
2012年5月,岳云鹏在北京开办“岳来岳棒“专场,16岁的郭麒麟助演,选的是文哏相声《阴阳五行》。那时他刚从学校出来,表演多少有些青涩。几个包袱抛下去,台下的观众无甚反应。
下台后,郭德纲先是主动夸了其他弟子,接着当众批评郭麒麟的表现,甚至在微博开骂“蠢子无知,糊涂至极”。
这让郭麒麟一度感到挫败,而比起被批评与面子,更可怕的惩罚是来自父亲的冷暴力。
有时郭麒麟犯了错,郭德纲不打他,也不骂他,而是始终不搭理他。通过沉默传递出的失望,犹如芒刺在背,比当众辱骂更难受。
这样的挫折教育下,郭麒麟觉得自己还没成年,自尊已经被粉碎了。
郭德纲解释过自己为什么对儿子严厉:“你宠着可以,外面那些人不全是他亲爹,你把他骂够了,他出去之后就没有人再骂他了。”
可当时郭麒麟不明白:您干嘛只揪着我不放呢?
郭德纲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无论是否愿意,作为名人之子,郭麒麟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注定引发争议。
初三那年,郭麒麟就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他要退学。
脱离普通人的正常轨道是件非常冒险的事情,很多人质疑,这孩子多半平日骄纵跋扈,逃避学习。事实上,郭麒麟那时学习很好,每年都得三好学生,之所以退学,经过了深思熟虑∶
大学毕业都23了,到时候还是得说相声,有必要走这弯路吗?
这事被郭麒麟编进段子里自嘲,“郭德纲的儿子,14岁不上学,说了相声了,完了。”
退学后,郭麒麟正式以相声演员登台,这些年来,他似乎并没有掀起什么声浪。且不谈和以前的老先生们比,就拿同辈冒尖儿的岳云鹏、张云雷来说,他也显得有些尴尬。
相声《谁是一哥?》
岳云鹏多次上春晚,隐隐有“德云一哥“的呼声,张云雷亦曾靠《探清水河》精确抓住部分粉丝喜好。作为相声演员,人们对郭麒麟的相声无甚印象,提到他始终离不开父亲的名字。
或许郭德纲的挫折教育起了效,面对这些争议时,郭麒麟表现得坦然。既然自尊已经粉碎,又怎么还会在意他人评价?
他开始认可父亲的观念,“一无是处你凭什么要自尊,自尊是靠自己的能力去挣来的”。
这话没错,问题是,他该如何去挣?
郭麒麟心知,父亲在相声领域越成功,他就越难在此摆脱父亲的影子,于是,他逐渐将目光转向其他领域。
他尝试去参加综艺,有和喜剧相关的《欢乐喜剧人》、《喜剧者联盟》,也有完全不沾边的《奔跑吧》和《饭局的诱惑》。与此同时,他还参演话剧,给电影唱过主题曲,正经演过影视剧。
综艺《向往的生活》
客观因素造就,郭麒麟比常人有更多的试错机会。
2018年,他第一次以“演员“的身份出现在公众视野,是综艺《我就是演员》中。郭麒麟和曹骏重演《士兵突击》,曹骏演许三多,郭麒麟只是其中一个配角。
台词和戏份都不多,打分时,导师将票投给了他,被观众大呼节目有黑幕,引起争议。
郭麒麟并不在乎,他想借这个舞台开始转型,“很多人可能不认为我是演员,可我其实真是个演员。”
《我就是演员》舞台上的郭麒麟
不过说到底,比起表演,综艺节目更看重画面效果与节目冲突,以此吸引观众眼球。想要完成转型,还是要用作品说话。
郭麒麟最近为人熟知的角色是《庆余年》中的“范思辙“,书里,这是一个出身权贵家庭,有些纨绔的公子哥儿,不算讨喜。
某次庆典上,制作人遇到郭麒麟,发现他和范思辙契合度相当高:都是小胖子,出身也相似,便对他发出邀约。
饰演范思辙期间,郭麒麟在其中加了不少自己的小动作,故意慢半拍,又显得见钱眼开,少了几分纨绔,多了几分喜感。
《庆余年》剧照
《庆余年》播出后,微博上,“郭麒麟承包庆余年的笑点“超话有超3万人讨论,3.7亿阅读。有人说,看范思辙耍宝远比主人公恋爱来得更有趣。
实际上,郭麒麟拒绝过这次邀约,直到开拍前一个月,才彻底拍板。问他为什么最终决定接拍,郭麒麟的答案是:
这是我的舒适区,是完全在我控制范围内的一个角色。
“懒”和“舒适区”是郭麒麟常常挂在嘴边的词。矛盾的是,他一直在尝试撞破自己的舒适区。
除去如今在影视圈的摸索,早在五年前,他就曾做过类似的尝试。
那时,他每天从家和德云社两点一线地来回演出,充满乏味,看不到前路。生活仿佛又回到了退学之前的日子,每天几乎被推着走,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改变。
某一天,他突然对此感到厌倦,想从目前的生活走出来,脱下大褂,出国学导演。“学一些专业知识,回来拍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为此,郭麒麟特意报了托福班,上了大概十节课,也认真地去和身边的朋友讨论此事可行性。郭德纲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郭麒麟心里清楚,父亲大概率不会同意。
抱着被训斥的准备,郭麒麟惴惴不安地向郭德纲坦白了。想象里的斥责没有到来,父亲神情复杂,有欣慰也有无奈,接着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你当导演能有多高的造诣爸爸心里没底,但是说相声,爸爸保证,以我看人的眼光你肯定错不了。“
郭麒麟已经在相声这行当付出了几年时光,这是郭德纲熟悉的领域,也是他熟悉的领域。而去外国念导演,会变成一场未知的冒险。
他被父亲说服了。
“你现在会为当时的妥协,有一点点后悔吗?”后来,《人物》的记者问郭麒麟。
“这个东西不能算妥协,只不过我当时有这种想法,可能不太合时宜……这些年这些个选择都没错。”
郭麒麟脑子里那些合时宜与不合时宜的想法,没怎么和父亲说过,却都会和师傅于谦交流。”
在他眼中,随和的师傅要比自己严厉的父亲更容易亲近。
自打郭麒麟开始演戏,有时剧本太烂,他会皱着眉,一副臊眉搭眼的模样。于谦很认可,告诉他:
对喽,什么时候钱都不是最重要的。
于谦能这么说,全因师徒二人相似,有着良好出身,没有经历过残酷的社会达尔文法则,淡然不争,当然,更多时候,他们也无需去争。
有段时间,郭麒麟因缘际会在于谦家中小住几天。郭麒麟住客房,原想能趁着这几天和师傅一起聊聊传统相声,顺便增进下师徒情谊。
没想到的是,那几天里,于谦教给他的都是如何保养文玩和鸟笼,全是关于“玩儿”。
如果说郭德纲多年在社会摸爬滚打的经历让他看到人情冷暖,师傅于谦则教他学会放松。
郭麒麟也的确需要更放松一些。别看舞台上的他爱耍贫,有些抖机灵。事实上,他敏感而内向,曾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与不被认可。
搭档阎鹤祥记得,最初郭麒麟讲相声,很明显能察觉出他在模仿父亲,有时连语气姿态都别无异样。
虽然德云社也有接连讲老段子的师兄弟,然而,学者生,像者死。如果一味照着前辈留下的段子演,迟早会被时代或者其他同辈超越。
而近几年,阎鹤祥发觉,他会在相声里加入一些细枝末节的改变。
郭麒麟和搭档阎鹤祥
《学电台》最初的版本是学唱戏,郭麒麟在老段子上新编,改成了学流行歌曲;《托妻献子》里,原版本送的是红果,果丹皮,暗示搭档媳妇怀孕,他也给换了新。
同时,他学会借力打力,将出身编进段子里。
相声《我爸不是郭德纲》中,郭麒麟开场便自称德云一哥,被调侃“这年头谁火,就看谁有一好爸爸”时,面色丝毫未动。反倒贫了句:“你认识我,如同有了个好爸爸。“
郭麒麟总结,如今的种种创新与尝试并非背离相声,而是去感悟生活,去“入世”。
他在采访中反问记者,“老不经历这些东西,没见过这些事儿,你怎么去表演?你怎么能把观众朋友们说信了?”
这两年,郭麒麟有了很多改变。他似乎不再去为星二代的身份困扰,“凭什么我一出道,就要拿我和行业的标杆进行比较?”
没有人会刚开始做手机时说自己比不了乔布斯,也没有人刚学会跨栏,为追不上刘翔而懊恼。
顿了会儿,他都觉得好笑∶多新鲜呐。
他也对父亲有了更多理解,父亲从苦里熬过来,又背负着整个德云社,过得太累, “他不能退,因为他身后就是他要保护的我们这些人,他要退了,我们就都掉下来了。”
漫长岁月里,郭麒麟从那个对父亲怯懦的五岁幼童长成了不断向前走的青年人。
他一定挣扎过,也对莫名涌来的争议与赞美产生过困惑。这不只是星二代努力脱离父亲光环的故事,也关乎一个懵懂迷茫的年轻人,在周围不同声音的裹挟下,怎么一步步成长,直到找到内心的核。
不可忽略的是,郭麒麟还太年轻。咱们不必盖棺定论地去断定他是否能成大事儿,看官们且得耐心候着。
或许有一天,郭麒麟会像他在《我就是演员》里说过的那样:
“让大伙儿看看,郭麒麟到底只是郭德纲的儿子,还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