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十场戏 到一年七百多场 他是团长还是生意人?
5月16日,梅花奖竞演之前,有戏迷发现,楼胜没有出席发布会。
其实,是王晓平把他“关”了起来。
“你什么都不要管,好好休息,保存精力,你只有实力好了,爆发点有了,发布会以后有的是时间开。”
又有人发现,楼胜的竞演现场门厅前,一个花篮都没有。
王晓平拒绝所有花篮:“放1万个花,不如台上的几招绝技。”
很多人说,没有王晓平,就没有浙江婺剧艺术研究院(以下简称“浙婺”)的今天,更没有“浙婺现象”。即便不关注戏剧的人,也总能看到浙婺的演出——连续五年参加新年戏曲晚会、四上央视春晚。
但王晓平说——以前我是个龙套演员,现在,我是浙婺的保姆。
20世纪90年代,浙婺面临的困境,也是当时许多戏曲院团的普遍现象:市场不景气,严重萎缩。浙婺每年的演出不满三十场戏。更残酷的是,剧团负债几十万,全体演职员的医药费三年多没有报销,工资发不足。
至于剧目,只有四五台优秀传统戏,加上新创排的现代戏《贺家桥边》,也满足不了农村演出一次至少7台大戏的需求。剧团不是没有“创新”过——放弃农村,去北京,去上海,排新戏,去拿奖。1996年,剧团向电影公司借了几万块钱排演现代戏《贺家桥边》,到北京参加现代戏曲汇演,张建敏、陈美兰得了优秀表演奖,整台戏却走了麦城。
“创新”尝试,再次被泼了冷水。
那时的王晓平——四级演员,在浙婺跑龙套,什么戏都演,甲乙丙丁,没有名字。
“你看我现在形象都那么好,年轻的时候很帅的。”王晓平开玩笑说。他演过最大的角色,就是复排版《红灯记》的叛徒王连举,有四句唱词:“因祸得福心暗喜,果然鸠山未生疑。报告队长,多谢队长栽培……”
剧团不景气,他除了跑龙套,还给剧团拉广告。
一单电子显示屏广告,他可以赚到几十元钱业务费,立马跑到牛羊肉馆买牛肉、羊肉、啤酒,请跑龙套的兄弟们吃。
一场为企业定制的演出,500元收入他提成10%,全部买面包,全团一人一个。
1992年,王晓平先注册了一家广告公司,又开了一家小饭店——金广饭店,在金华市中心的广场边上。
为什么选这里?就跟给楼胜选梅花奖竞演场地一样,他想得很细——那边有个生态公共厕所,是金华的示范公厕,干净,没有臭味。他知道,这里每天人流量很大,生意不会差。果然如此。当时院里无戏可演,已经获得梅花奖的陈美兰也帮着在饭店端菜,当服务员。
王晓平学的是经济管理,大专毕业。当时剧院规定,演员要中级职称以上才有资格竞聘管理层。但王晓平被“破格”了。1996年,他当选副团长后,全心扑在剧团管理上,就把广告公司和饭店全部转让了。
金华日报记者苗青,跟着浙婺跑了近三十年,她知道,王晓平的经营能力正是这次“破格”的原因。规则因为他修改了:中级职称或有大专管理文凭都可以竞聘。
浙婺演员身上的技艺个个那么硬,怎么做到的?
没有别的,四个字:以戏带功。
他们复排创排很多传统戏和现代戏,让想演戏的演员们,如愿人人有戏演。
“师傅领进门了,修行可是在你自身了,有戏演,没有必要我天天安排中层干部盯牢。”王晓平说,演员一天到晚都忙于事业,没有时间“噶是噶非”。
提到浙江省培养戏曲尖子生项目,“新松计划”已经成为了金名片。
2012年“新松计划”浙江省青年戏曲演员大赛首届开启,梅花奖得主杨霞云、楼胜分获冠亚军。按照年龄,下一届他们仍然有机会继续参加。但是,他们把机会让出来,给师弟师妹。于是,2017年,第二届“新松计划”一等奖的名单里,除了陈丽俐,其他三位周宏伟、宋宝端、陶永晶是浙婺的武功演员、龙套演员,其中周宏伟荣获冠军。
对于浙婺的演员来说,这是传统。
陈美兰25岁拿了梅花奖。不满40岁,她在最好的时间渐退舞台,开始培养杨霞云、巫文玲、陈丽俐等,组建了新剧目创作团队。
2022年,“新松计划”又将迎来新的一届,王晓平又在想,杨霞云带哪几个,楼胜带哪几个,“把更年轻的人推上来。这是浙婺的传承方式。”
这让很多戏迷想起2020年新年戏曲晚会,婺剧《信仰的味道》亮相——浙婺已连续四年登上我国戏曲最高级别舞台。大家发现,演陈望道的主角好年轻,演他母亲的,正是“二度梅”陈美兰。
演陈望道的李烜宇,是个90后,四级演员。6年前,李烜宇进团才两年,23岁,还是合同制演员,团里却让他演《红灯记》的男主角李玉和。8个一级演员,10多个二级演员为他配戏。其中,有杨霞云,也有楼胜,有些一级演员连一句台词都没有的。那次,李烜宇获得了第26届上海白玉兰新人主角奖。
王晓平的“坏主意”很多。
二十年前,杨霞云在一个省级比赛中得了青年演员一等奖。王晓平设了一个奖励机制,今天听来依然奇怪:一等奖一百,二等奖二百,三等奖三百,没获奖的配戏演员四百。
这样怎么行?但跑龙套的王晓平心里很明白。
人心,不是通过强调演员之间的差距来刺激竞争,而是通过强化集体身份认同和归属感,唤起每个人的工作热情。
他深知武戏演员都是无名英雄,付出同样多,但有时候不受尊重——跟斗翻得好,当你是宝;脚筋断了,可能就被边缘化了,可能什么荣誉都没有。这时,他心里会有想法,练功懈怠,不愿给别人配戏。
得奖并非一人之功,没有拿奖的人,却得到了最高的奖励,练功的积极性更高,演员之间也避免分化,集体的利益得到最大化。
梅花奖颁奖晚会结束那天晚上,“浙江代表团”的几位大咖一起宵夜,期间,不断有人倒茶、上菜,端盘子的人是杨霞云。
这在浙婺是普遍现象,也是传统。
葛素云是著名婺剧表演艺术家,在浙婺的博物馆中,有她的剧照、戏服。陈美兰是葛素云亲手带出来的,杨霞云又是陈美兰亲手带的,陈美兰有时候忙,葛素云又会帮着带杨霞云。
葛素云把平生所学都交给了陈美兰。
有一天,葛素云跟陈美兰说,如果你拿到了荣誉,记得所有人都要感谢。当陈美兰拿了省级大奖,买了很多糖果发给大家,葛素云问她:食堂的师傅送了没有?传达室值班的大爷送了没有?
如今,浙婺每年演出500多场,最多的时候达到700多场。很多剧目根据受众打造了农村版、城市版、青春版、国际版、课本剧等不同版本。
每个剧团的改革、定位,要因团因地,因团而异。“我们的根在农村。”这是王晓平的定位。
“我现在到农村演出,在某种程度上,也在培育城市观众。周边县市已经逐步村改居,城市化进程越来越明显。这也为以后的城市演出做铺垫。”
换句话说,得了榜首的楼胜,如何面对城市观众,如何走进城市商业剧场,再说得通俗一点,楼胜有没有票房?这也是浙婺在未来的发展中,必须要面对的市场环境挑战。
王晓平显然早就感受到了压力。
“楼胜拿了梅花奖,他在农村确实有市场,但到了城市,他势必会面临新的挑战。”
他在想,如何面对城市观众的检验,如何为现代观众创造适合现代审美的戏剧。
但目前他最着急的问题,是缺剧本,缺为演员量身定做的好剧本。
因为他知道——“演员耽搁不起”。
(原标题《一年三十场戏,到一年七百多场,奇怪的机制,排名越靠后奖励越多,是团长还是生意人?》。编辑 高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