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轩

呼兰:我不是高学历脱口秀,也没什么人设丨专访

由 公羊淑军 发布于 娱乐

第三次登上《脱口秀大会》,呼兰继续稳扎稳打、持续输出,带着“大王候选人”的赞誉一路赢到总决赛。但最终只获得了第五名。总决赛当晚,#呼兰 意难平#登上微博热搜,但他没有发长文告别,也没有安慰一众喊着“无冕之王”的网友,而是退回脱口秀演员最常态且低调的创作生活。


“满分10分的话,这一季我打10分吧。我觉得这已经是我现在能做到最好的水平了,所以我也没啥遗憾。”呼兰在赛后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时坦言。


追溯至《脱口秀大会2》,那时还是新人的呼兰,在段子里讲述了自己小时候打乒乓球的经历,讽刺了那些想赢又装作满不在乎的人,大大方方告诉所有观众,这个舞台来了一位野心勃勃的战斗者。但三年过去,如今的呼兰更在乎与自我战斗。从“吐槽内卷”、“解读消费主义陷阱”到“谈网友判案”,呼兰在这个舞台圆满完成了这一年绝大部分情绪表达,也实现将话题从自我人生延展至社会热点。“很多话题我之前一直想说,但总是写不好。去年你让我讲消费主义,我觉得我自己水平还不够,但今年我能把我想说的说出来,而且说的好笑,这件事情就很让人开心了。”


呼兰的脱口秀被很多观众喜爱。


以下为呼兰自述:


新人对“老人”冲击力大,但压力更多在于自己


《脱口秀大会3》的时候,我拿了第三名,那时确实是有遗憾的。在比赛之中,任何一次淘汰都痛彻心扉,极其难受。但你拿了冠军,你还是要继续比。这个不是风凉话,也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其实你跳出来再看比赛这个东西,只是一个形式。


这也是为什么,《脱口秀大会4》我反而没什么遗憾。今年有很多新人参加《脱口秀大会》,其实每年都如此,他们在线下都平均练过两年的时间,攒下了不少好段子,对“老人”的冲击力还是比较大的。但这一季,我的压力更多在于和自己比——我能不能满足观众对我的期待?这种期待并不是说呼兰要赢了谁,而是,呼兰能不能比去年要好,能不能看到突破。这个压力其实是对的。


我始终认为,脱口秀的创作素材源源不断,只是演员的水平能不能跟得上,把一些比较难表达的,或者并不是那么好笑的素材给说出来。我最开始的创作,都是捡我过去三十年人生里最好笑的大苹果;但大苹果捡完了,我更担心的是,剩下的小苹果我能不能用我的能力,把它“放大”?像这一季的很多话题,我之前也一直想说,但总是写不好。去年你让我讲消费主义,我觉得我自己水平还不够,但今年我能把我想说的说出来,而且说的好笑,这件事情就很让人开心了。


很多人说,你们这些参加了那么多年节目的老人,怎么每年还要来比赛?这个事情其实就像是问,张艺谋已经拍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要拍电影?


脱口秀是我表达的出口,比赛只是其中的一个形式。如果我把我的脱口秀放在自己的社交媒体,确实没有这么多人来看。所以我认为,《脱口秀大会》一直有的话,我会一直比下去。而且参加了三年比赛之后,现在名次对我而言也无所谓了,它只是代表你在行业里的一个环比和同比。我现在更看重的是,我是不是自己认为,这一年的我能比去年更好;是不是写出了更好的东西。


呼兰现在更在乎自己和自己比。


脱口秀足够平民,且可获得“即时满足”


我第一次接触脱口秀是2017年,无意中看了一场演出,一张票大概100块钱。演出结束后,主持人说除了表演,他们还有开放麦,新人都可以报名。但那时候开放麦的水平参差不齐,大家都是去试段子的,所以演出票价会非常便宜,基本上20、30块就看一场,还能附送一杯酒。我就想去试试,于是就交了一个调侃东北的段子,是好多年前我积累的老段子了,但讲起来效果还行。


脱口秀就是这样一个足够平民和公平的事,这是最吸引我的原因之一。不仅对于观众,对于演出者来说同样,每场演出就像开盲盒一样,效果好了,大家就赚了;效果不好,也没办法。


还有一个吸引我的,就是在脱口秀之中,我可以获得自我表达的契机。大家都知道,我之前是创业者。在这份工作中,无论是身边的人还是关于创业的书籍都会告诉你,要做一个长期主义者,要获得延迟满足。因为平时的工作真的没那么多开心的事。创业五、六年,可能有两、三天开心就不错了。你开心的天数多了,反而要出问题。我经常会因为某天很开心,而怀疑自己是不是很多东西没做。


但脱口秀恰恰相反。它是一件非常即时满足的事——你说完,观众立马就笑,这一场的好坏立马就有结果;不好的地方,下台后你可以马上修改。那个时候,我们一天晚上演三场,第一场演完不好笑,可能第二场改完就马上变得好笑了,验证性极强。


最重要的是,没有上过台的人是不会了解,一个人站在聚光灯下,下面坐了好几百人,认真地听你说段子,然后表示赞同,或者觉得你好笑,对你鼓掌、欢呼,这种兴奋劲有多high。我看到过很多演员,水平其实并没有那么高,讲十次,可能也就有两、三次炸场。但这足以让他们孜孜不倦,会很难再放弃那个舞台。


连续参加了三次《脱口秀大会》,呼兰的心理也有所变化。

 

时刻保持好奇,创作就像数学建模


我从事脱口秀四年了,但创作瓶颈,几乎时时刻刻都有。我从来没有洋洋洒洒、开开心心就上台的时候。给我5天,我可能要最后1天才能弄出来;给我10天,也是一样,最后1天弄出来。基本上台前都要一宿不睡,临上场前半个小时还一直改,总觉得有情绪没有表达够。就像考试一样,我从来没有提前20分钟就开始检查卷子的时候。


但,这种(感觉)其实是会倒逼你去产出好的内容。


通常创作一篇段子,我在前期需要做很多工作。首先是根据选题整理自己的情绪。比如《吐槽大会4》的体育专场,因为我本身就爱看篮球和足球,所以我没有事先看任何运动员的资料和视频,而是毫无干扰地去思考对这两个领域,到底有怎样的态度和想法。这样,在第一层我就能过滤掉外界观点,保留我最真实想表达的,否则所有东西就混在一起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提到当年中国和沙特的足球比赛。1997年我虽然才8岁,但我真的很爱看球。我去大连旅游的时候,出租车司机都会给我指当年的球场。提到那场球心里是真的难受。这些真实的情绪,往往是我一定要写进段子里的。


当情绪梳理出来之后,第二层我会去大量查相关主题的资料,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偏门、冷门的知识。这些事情需要很大的功夫。当时为了吐槽罗翔,两个礼拜的时间,我把罗翔的整部刑法著作都看了,还看了《民法学》和好多法律常识。你看我微信读书最近的十本书,就知道我这一期到底要讲什么主题。罗翔那期演完之后我截了个图,排在前面的就是《刑法学讲义》《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罗翔说刑法》等。你必须看,否则你就不专业,你只能玩一些文字上的东西。


最后就是写稿的过程。你需要把上面这些内心的情绪,和大量纯信息类的东西,转化成好笑的段子,又不能“骂街”,非常痛苦。


为了减少这种痛苦,如今生活里任何事情对我来说都是有意思的。我在街上看见字,都想多看两眼,想这东西写出来能不能好笑。像现在咱俩打电话,我书桌前面的书也是打开的。脱口秀创作就像一个数学建模的过程,你有足够数量的信息输入,这个模型才能建得出来,你才可能有输出;数量不够的话,你就是提起笔来,啥也写不出来。


我最近在看《老子》《庄子》,还有《禅宗公案》这些书。我觉得非常有意思。《道德经》里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就觉得说“脱口秀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笑)。脱口秀吐槽任何人其实都是公平的,一些刚听的人会觉得,好打击好讽刺,但其实我们就是啥都说。还有很多类似有意思的点,如果将来能转化成脱口秀,开一个关于老庄的好笑的专场,我的天呐!也太好玩了。


写稿是痛苦的,但是演出成功又很有诱惑力。

 

拒绝“高学历”脱口秀人设


实话实说,我并不理解为什么要给我架上“高学历脱口秀”的标签。我觉得我在脱口秀中涉及到的知识,百分之八十都不超过初中,还有百分之十是高中的。为什么大家会觉得“用功”和“无用功”这个比喻很深刻?不就是一个初中的物理做功的概念吗?我讲了这么些年脱口秀,可能也就这一季第一期我讲了一个“莫比乌斯环”,确实好像是有些复杂了。


我也不喜欢“人设”这个概念。为什么一个人要有“人设”?怎么能用两个字、三个字就概括一个人呢?这其实是对这个人的不尊重。但我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很多人经历了“人设”的苦恼,还特别希望别人拿这些东西去概括自己?我活了这么多年,我有这么多经历,有这么多想法,有这么多阅历,你怎么可以用这么一个浓缩的词汇去概括我?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这一季把“学霸与学渣”作为我的表达主题。“学霸”就是一个相对的设定。就像我在段子里说,“同学聚会,人家说我在清华研究量子,我说我在笑果研究段子”。除非你一路升级打怪,爬到最顶尖,否则你总归会在某一领域是差的那一堆里的。很多事情都是相对来看的。


在主观上,我还是希望我的脱口秀能让更多人去理解,并没有想过把什么人拒之门外。


我始终认同,脱口秀这个行业之所以发展这么快,是因为从业者大多有着比较高的自我要求和创作约束,不会讲一些非常没有实际意义和实际价值,但又容易逗大家笑的段子。所以我也没有大家说得那么高级。除非演员自己把自己架起来,很享受人设被架高这件事,不然别人是没办法架你的。


新京报资深记者 张赫

资深编辑 佟娜 校对 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