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园 老师不在了。才61岁,非常突然。
因为《我爱我家》的机缘,我和谢园老师见过几面。平时同在一个群里,他经常潜水好多天不出动静,一旦说起话来就一时结束不了,又背诗又朗诵台词,还模仿马三立,总是一副老顽童的样子。
群里人聚会吃饭,他的话往往也是最多的,还经常拉别人合作,模仿经典话剧的片段。 整场饭局下来,他几乎没有踏实就坐的时候,随时都准备起范儿,随时都准备发表演说。现场跟他从年轻时候就熟悉的人经常点评说,谢教授又该吃药了。
一
现在的很多观众在各种剧里看到演员谢园,可能感觉不过尔尔,看得多了也不觉他演技有多高。 谢园似乎属于那种“高开低走”型的演员,出道没多少年就把国内的影视大奖拿了个遍。
谢园老师早期的作品比如《孩子王》,我是前些年才找来看的,感觉确实不同一般。谢园老师本人也比较看重这部作品,平时的微信头像就是那张面对孩子们的剧照。
《孩子王》剧照
谢园1959年生于北京,北京电影学院毕业之后留校任教,工作期间开始出演电影作品。他早期与中国第五代导演多有合作,在《一个和八个》等影片中出任角色,1986年主演了陈凯歌执导的《孩子王》,曾被称为神作。
《孩子王》根据 阿城 的同名小说改编,是谢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作为片中唯一的专业演员,谢园扮演山里的老师“老杆”,为准确把握人物状态,拍外景时他曾经接连好几个月不洗澡,为了使皮肤变黑,晒脱过两层皮。 《孩子王》1987年上映,国内外好评众多。
《孩子王》之后,谢园1988年出演阿城另一部小说改编而成的《棋王》,同年还演了王朔作品改编的《大喘气》。因为这两部电影,谢园获得第九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奖。
《大喘气》剧照
不仅如此,由于同样在1988年出演的 《疯狂的代价》 ,谢园还在同一届金鸡奖评选中获得最佳男配角奖,一时间风光无两。 那时候的谢园,还不满30岁。很多人都知道1988年被称为电影王朔年,从谢园的电影表现来看,被称为谢园年应该也不为过。
不仅是电影,电视剧方面谢园也赢得过殊荣。1992年谢园以一部 《上海一家人》 ,获得第10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男配角奖和第12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最佳男配角奖。
到1995年,谢园又因出演电影《天生胆小》,获得第18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这也是他和好友 葛优 、梁天的一次通力合作。
《天生胆小》电影海报
人到中年之后,谢园把更多精力放在表演教学方面,尽管也出演作品不断,但一般都作为配角出现,表演上没有了当年的心气。
二
我最早看到谢园老师的作品是电视剧《 爱你没商量 》,不过这部剧不太适合孩子看,我当时对剧情也是一知半解。
《爱你没商量》剧照
在那前后还看过他和梁天老师主演的电影《 喜剧明星 》,还有《高朋满座》。再往后,就是《我爱我家》。
谢园出演的那两集叫《双鬼拍门》,他说着陕西方言,把一个可气又可笑的包工队宝财哥演得笑料十足。我们当时特别爱模仿他那句台词,“反正也不是 外仍 ”。
《我爱我家》剧照
2013年上半年写《我爱我家》幕后故事的时候,我曾经联系过谢园老师。当时还是梁天老师给的电话,他说对自己来说拍影视剧就是个爱好,但对谢老师来说那是事业,而且他很早就荣获所有大奖,作为演员早就辉煌过。
不过谢园老师那个电话始终没有人接,短信也没有回,只好放弃。后来《我爱·我家》那本书出来,关于《双鬼拍门》这两集着墨甚少,而这两集又是很多观众钟爱的部分,因此不能不说是很大的遗憾。
2014年10月,我又开始着手写《我爱我家》文学师 梁左 老师的传记,在采访名单上我又写上谢园老师的名字。
我接着打上次的电话,这次还是未接。而后我发了一条情真意切的短信过去,提出想了解他和梁左老师打交道的往事。不到一分钟,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里谢园老师说,你要是写梁左,要聊“左哥哥”那可太有的聊了。 我说,我也能看出来你们俩的深情厚谊,去年《笑忘书》发布会上您还掉眼泪了。他说,是是是。他说自己正在烟台拍戏,要一个月才能回来,11月初再通电话。
三
一个月后的11月14号,我们在南锣鼓巷见了面。 本来说好找一个咖啡馆聊,我比约定时间更早一些赶到星巴克门口,谢园老师电话里指挥我进旁边的京味儿饭店。进门一瞧,他身穿黄色羽绒服,正坐在一条长凳上吃东西,我以为他改主意在这里聊了。
他招呼我坐下一起吃。桌子上有一份炸灌肠,几块绿豆糕,他说还要了两碗炸酱面,一会儿一起吃。我没有吃灌肠,吃了一块绿豆糕,一会儿炸酱面端上来,这样我不吃就不行了。
一边吃我一边建议,咱一会儿还是找一家咖啡馆聊吧,这里说话听不大清楚。他说是啊,一会儿去旁边的星巴克。 我问他现在教书和拍戏能一半一半吗,他说拍戏没有那么多,教学任务还是挺重的。
吃饭过程中,有位女食客坐在对面认出他,但可能一时叫不出名字,一边吃一边往这边瞅。她吃完离开之前,凑过来跟谢园老师说了句“老师再见”,还介绍自己是从银川来的。
走出饭店我才知道,原来谢园老师是骑自行车过来的,但忘了带车锁,只能寄存在这家饭馆。我估计是因为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人家,才进店点了几样东西吃。 而 后进 旁边的星巴克,他又坚持不让我掏钱,“左哥哥的事儿,我怎么能让别人掏钱呢?”
四
而后坐下来聊,我这才发现出门匆忙忘了带写有采访提纲的本子,只能凭记忆来问。谢园老师说,没关系,左哥哥的事儿,不用提纲也能聊。
接下来近两个小时里,谢园老师说起当年和梁左老师的很多往事。 梁左比谢园大两岁,谢园先和梁左的弟弟梁天相熟,而后也顺着这个关系称梁左为哥,叫他“左哥哥”。整个采访过程中,他都是以此相称,透着亲切和尊重。
说到好玩儿的地方,谢园老师眯起眼睛笑个不停;说到动情的地方,他立刻又严肃起来。
谢园老师提到他和葛优、梁天一起演的小品《老师和学生》,他扮演老师,葛优和梁天演学生,互相出脑筋急转弯问题。现在看来这种喜剧节目过于简单,但在当时每场演出都非常火爆,所以他们仨带着这个小品在全国各地走穴,到哪里都很受欢迎。
以至于1990年春晚邀请他们三人表演小品,只是因节目不成熟最后被刷了下来。也就是在那次春晚排演的时候,谢园第一次见到“左哥哥”梁左,一见如故。
谢园拍完《 爱你没商量 》,梁左觉得谢园的喜剧天分没有被发掘出来,他说《我爱我家》这个平台还是不错的,希望他能去演一集。谢园在各个剧集里选择了一下,最后感觉《双鬼拍门》里宝财这个人物最适合自己。 “我觉得我身上有比较土的一面,再加上穿上那身破衣裳,一出场就是个碰头彩儿。”
拍这两集时,谢园就住在拍摄地工运学院招待所。梁左说你一进老傅家门一定要用尽全力喊“张凤姑”——保姆小张的全名,又要显得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
剧中台词中说到冰箱里还剩下什么,原词是一罐辣椒酱和一瓶子芥末油。谢园问梁左,是不是应该是芥末墩儿?梁左说不是,就得是芥末油。
说宝财哥这些台词,谢园使用了陕西方言。他在陕西呆的时间比较长,跟很多西安人都很熟悉。“陕西话很幽默,是一个喜剧的支点。”梁左坚持让他用倒口,这样有利于表现宝财的土气。
跟谢园老师聊完,旁边坐了老半天的一个小伙儿走过来请他签了名。当天北京电视台正好要录制《我爱我家》聚首的特别节目,聊完之后我问他去不去。谢园老师说值得聚一聚,遗憾是自己有事无法到现场,不过可以录一段视频。
接下来他面对我的手机镜头说,“《我爱我家》就是我的家,观众朋友们别忘了我,我就是《双鬼拍门》里那个,那个……”说到这里,他用当年的口音,学了一句宝财哥喊“张凤姑”的台词。
从旁边饭馆取到车,谢园老师蹬着他那辆橙色自行车,向南锣鼓巷北口骑去。
五
2017年6月,在《我爱我家》出演张凤姑的沈畅老师在朋友圈发出一张合影,葛优、谢园和梁天捧着20多年前的合照,按照原来的位置重新摆拍了一张。
朋友圈里评论不少,引发更大关注是在更为开放、受众也更广泛的微博。 当年谢园、葛优和梁天是喜剧“铁三角”,一起拍戏一起开公司,多年过去头发都掉了不少,人也显得老态了很多。照片令很多网友感慨,点赞数很快超过2万。 刚才我又翻到那条微博,点赞超过4.2万。
后来我还问过谢园老师,这张新合影是怎么来的。他说是北京台撺掇他们三个在节目里演小品,编导突发奇想拍了这么一张跨越年代的照片,没想到引发那么大的反响。
六
喜剧三剑客,如今少了一位。
今天一大早,梁天老师忍痛在群里发出谢园老师离开的消息,平时听惯谢老师插科打诨的我们深感意外,不愿接受。梁天老师现在正陪谢园老师夫人处理后事,他说,也是代表《我爱我家》所有人尽一份心意。
平心而论,《我爱我家》对于谢园老师来说,并不算表演生涯中极为重要的作品,但很多人非常喜欢他在剧中的表演,有人在生活中叫不出他的名字,就直接叫他宝财哥。
2018年10月的一天,谢园老师在星巴克买咖啡,拿到手出门时才发现,服务员在杯身上写下的标记是——宝财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