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望长城》30周年系列(四):掀起中国电视纪录片运动的高潮
《望长城》把镜头对准了长城两边的人,以平视的视角真实记录了质朴的平民生活,在播出后取得巨大成功。透过不经人为控制的叙事结构,长镜头、跟拍、同期声等一系列拍摄方法,《望长城》所开创的纪实精神,对当时的电视纪录片人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在电视纪录片界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纪实运动;
而《望长城》坚持以平民的日常生活内容为主要纪录拍摄对象,关照老百姓的生活故事,聚焦于小人物的喜乐哀愁,为平民发声的人文精神,也更是拉开了纪录片平民运动的帷幕,成为了那段中国电视纪录片历史的标识。
至此,一场建立在对传统政论风格纪录片颠覆与反动之上而产生的“新纪录运动”开始在中国大地上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国家电视台体制内部也掀起了中国电视纪录片运动的狂潮,一大批同时具有纪实精神与人文情怀的纪录片以及纪录片栏目,在全国各地的电视台井喷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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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批人文类纪实类纪录片作品涌现
接上文
5.《神鹿啊神鹿》孙曾田
《望长城》所运用的创新手法在当时的中国电视界引起了广泛的注意和争鸣。影片一经播出,就取得了巨大的轰动,同时带动了一大批同类风格的电视纪录片的出现:
1996年,孙曾田又带着《神鹿啊神鹿》走来了。在《神鹿》之前,纪录片从未如此深刻地从人文关怀的角度清楚地反映出社会变革和物质取向给人们带来的痛苦。
《神鹿啊神鹿》把镜头对准了中国唯一饲养驯鹿的民族。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国家为了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先后三次分别在奇乾,敖鲁古雅河畔和根河西郊建立了定居点。但被鄂温克猎民视为朋友甚至家人的驯鹿却无法适应定居生活,一些猎民就带着驯鹿重新返回深山,建立了9个猎民点。
在这些猎民点中,猎民们延续着过去的生活方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年轻人逐渐离去,部族古老的生活方式无人传承……山林文化和现代文明相碰撞,突出表现在新、旧两代人的身上。
鄂温克族女画家柳芭,是为数不多的走出山林的鄂温克人,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都和驯鹿生活在一起,后来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学学习美术,毕业后分配到呼和浩特一家出版社当了一名编辑,又因为由于不习惯城市里的生活,回到了山林中。回到山林的她,依然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带着自己用鹿皮做的工艺品,她又离家出走了……她如同一个无根的灵魂,哀伤痛苦,最后喝醉溺死在你他们家旁边的那条河里。
柳芭在安抚难产的神鹿
柳芭的姥姥是一名为族人祈神治病的90多岁萨满,她穿着萨满的衣服给族人治病,每治好一个人的病,儿子就死一个,连女婿也一个个死掉。但尽管如此,她也并没有停止给人治病。她珍视着她的那套祭祀神服,比生命更甚。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说这是要传给她的继承人的。然而,姥姥没有继承人了,她成了驯鹿鄂温克族中的最后一位萨满。柳芭家传的神鹿也和姥姥一样,成为了柳芭家族中的最后一头神鹿。
柳芭的姥姥
现代化的发展使民族文化的延续出现了问题,隐秘而古老的民族文化正经历着最残酷和真实的衰落。柳芭这一代人从小受山林文化的影响,却要在城市中生活。但在城市里又有一种“融不进、退不出”的感觉,她选择回到山林,可山林呢?已经不是她当时长大的那个山林了。柳芭在追寻自己的根,也在追寻她自己。
《神鹿啊神鹿》追随着柳芭的生命历程,挖掘出了大环境变革下柳芭这一代人内心深处的痛苦。孙曾田导演在拍摄过程中充分尊重生活原貌,注重生活细节,真实地展现出了柳芭生命历程真正的命运节点。这种真实客观的记录表达方式,更把孙曾田个人内心深处的人文关怀精神彰显地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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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两个人文纪实类纪录片栏目成立
在北京与上海一南一北两个纪录片重镇的带动下,人文纪实类纪录片开始以栏目化的形态,占据了两大电视台的黄金播出时段:
1.中央电视台纪录片栏目:《东方时空·生活空间》
1993年10月,中央电视台创办了《东方时空·生活空间》。《生活空间》更是把平民精神的发挥推到了顶峰。每天10分钟,每期一个小人物,“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生活空间》以“老百姓”为创作对象,关注的都是那些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人。从烹调、养生、美容、服饰等生活小百科,逐渐又走向了探讨人性、观照变革中的老百姓的生存状态和心态的转变。在拍摄过程中,编导和摄像师也是以亲近的姿态走进拍摄对象的。
在拍摄《我爱我家》时,摄制组对拍摄对象家旁边的太平间有所恐惧,对在太平间工作的拍摄对象和他开灵车的女儿也有所顾虑。但他们仍然是本着接近、深入拍摄对象生活的态度,和这家人生活了一个半月。从最初的恐惧,到帮助拍摄对象打扫太平间,整理悼念厅,中间他们同吃同住,克服恐惧,终于赢得了一家人的信任,拍摄取得了成功。
《母亲》那一期节目的编导,奔波在几个家庭中间,忍受采访对象的白眼,甚至是辱骂和威胁,实心实意地和几个家庭成员交朋友,遇到问题帮他们调节、沟通,最终成为这个家庭中的一份子,终于捕捉拍摄到了拍摄对象的内心活动和他们之间的是非纠纷。这种拍摄态度和创作方法,也正是平民意识已经融入到创作者的头脑、实践的方方面面的一个体现。
收录现场同期声、对拍摄对象不加干预、事件先行等等这些拍摄手法,是纪实精神的一种体现,其实也是平民意识的一个侧面。编导们对人物和事件持有尊重态度,让生活以它本来的面貌展现出自身的丰富多彩,让事件顺其自然地发展到它的结局,这才是生活本身的魅力所在。
2.上海电视台纪录片栏目:《纪录片编辑室》
《纪录片编辑室》
1993年2月,上海电视台《纪录片编辑室》创办,成为了第一个以纪录片命名的电视栏目。栏目的定位就是“聚焦时代大变革,记录人生小故事”,推出了一大批像《Bobby教师,您好》、《德兴坊》、《毛毛告状》、《重逢的日子》、《我想有个家》这类记录凡人小事的纪录片,还有如《摩梭人》、《老年婚姻咨询所见闻》、《十字街头》、《呼唤》、《十五岁的初中生》、《谢晋和他的孩子》、《上海滩最后的三轮车》、《下岗以后》等等关注上海社会底层的平民生活,以小见大,从而对社会变迁达到真实记录的效果。
《重逢的日子》
《德兴坊》就记录了住在德兴坊的两位老人的故事。故事从清晨老人们买菜、做饭这些再熟悉不过的生活小事说起。随着清晨外滩时钟声敲响:刷马桶的男人,喝牛奶的小孩,摘青菜的父女,骑自行车上班的年轻人……每个人的瞬间被镜头记录,每个普通人的面孔在平视的镜头中清晰可辨。老人们都生活在德兴坊,镜头中呈现的是他们每天必须面对的平淡无奇的生活。观众就在这样真实而平静的镜头语言中走进德兴坊。
《德兴坊》
“跟踪,跟踪再跟踪”,这正与《望长城》的纪实理念相契合。长镜头跟踪拍摄,被拍摄人物在真实自然的状态下被拍摄,虽十分考验拍摄者的功力和耐力,却也常能捕捉到真实而精彩的人生瞬间。
在《德兴坊》中,在得知王凤珍老人身患肺癌的情况下迎来了1992年的春节,三代同堂聚在一起开心过节。除了王凤珍老人对此并不知情,她的女儿们都佯装开心地对老人说着祝福的话,感谢母亲的养育恩情,外孙外孙女们更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沉静在节日的气氛中。此时,外面的烟花点燃,愉快的歌声响起,观众们却为王凤珍老人的命运开始隐隐担忧……
《毛毛告状》
《毛毛告状》讲述了外来打工妹谌孟珍为了给刚出生的孩子毛毛寻求名分,与患有小儿麻痹的赵文龙对簿公堂。这个故事之所以能引起电视台的关注,就是因为谌孟珍带着孩子住在地下旅馆,因孩子吃不饱饿肚子经常半夜哭闹,引起了周围住客的注意。随后经过老板娘的询问,才知道了谌孟珍的故事,通过电视台记者的镜头展现在观众面前。
《上海滩最后的三轮车》讲述了一个即将被盛水现代化发展甩出历史发展轨迹的老行当——人力三轮车。在日新月异的社会发展背景下,一切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散落在城市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在接受社会进步带来的实惠或者问题。
《上海滩最后的三轮车》拍摄选取了人力三轮车处在英雄末路的阶段,以及与这个行当一起落寞的,仅存的27位三轮车夫。他们中年龄最小的76岁,最大的80岁,同样处在人生的余晖阶段。纪录片拍摄者选取了80岁的曹文光和79岁的陆文义作为这个群体的主要观察跟拍对象,从探求他们坚持踩三轮车的原因开始,一直将观察视野拓展到他们选择怎样的方式来度过晚年生活。
《上海滩最后的三轮车》
当观众看到纪录片讲述80岁的老人还在踩三轮车,或许人们会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关注他们的身体状况是否还能胜任这样的工作,或者思考他们所操持的这一个行业是否还会在这个繁华的都市当中有容身之处。纪录片创作者其实也是带着这样的问题开始对这群高龄三轮车夫进行拍摄的。随着拍摄的进行和相关人物故事的展开,人们对于以曹文光、陆文义为代表的三轮车夫的职业猎奇,逐渐转变为他们也是万千处于人生晚年状态之中一些平凡人的观感。
在记者问到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要来踩三轮车这一问题时,虽然有各样的回答,但是他们都不可避免地提到:待在家里无事可做,不如出来踩三轮车锻炼身体,会会老朋友。这一群人正在面临每一个人的人生最终都要遇到的问题,除去他们的职业即将成为历史的社会身份的尴尬,他们面对的挑战是如何面对自己的晚年生活,如何面对自身对于孤独的焦虑。因此,这部纪录片,与其说是在关注最后的三轮车,不如说同样是在关注社会普通个体的精神世界更契合,也更加有人文价值意义。
《茅岩河船夫》
《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如果说《望长城》开启了对社会普通人的关注,那么当时的这种关注其实还停留在人们的生活表面。在《纪录片编辑室》后,纪录片创作者将这种人文关怀更加自觉而深刻地倾注到了独立的社会普通个体之上,不遗余力地挖掘他们的喜怒哀乐,反思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以小人物的故事开始,最终回归到社会中的一类人的关注。
《纪录片编辑室》很多纪录片看待人的价值,不仅仅是作为一种生命存在,而更是一种精神存在。他们用很多百姓故事在告诉观众:无论人处在什么样的阶级,拥有什么样的文化水平,遭遇了怎样不堪的境遇,呈现在纪录片中的他们都应该被平等对待,而且他们内在拥有的某些精神素质,也完全可以使他们显得熠熠生辉。
结语
继《望长城》之后,纪实精神与人文精神在这批井喷出现的电视纪录片中得到继承发展,极大地影响了中国新时期纪录片的丰富发展,电视纪录片史在这一阶段迅猛成长。
片子背后,更重要的推力是人。《望长城》的创作团队,导演刘效礼、制片人陈汉元、主持人焦建成……这些大师,如同一粒粒种子,在《望长城》拍摄完毕之后,每落到一片土地上,都生发出万千嫩叶枝条,影响了又一代的中国纪录片创作者,影响了中国纪录片史。
纪念《望长城》30周年系列文章最后一篇,就将《望长城》的创作团队入手,讲讲他们后来的故事。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