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小学 老师

  韩愈在《师说》开篇写道:“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里,其强调的是老师教授知识,解答疑难之职能。又,北师大校训:学为人师,行为世范。这里,不但强调老师要有渊博的学识,也要有美好的道德。但是我总感觉,作为一个对学生影响深远的老师,这些概述,还是欠缺了什么。

  2013年,大年初一上午,我妈对我说,等一会儿低坑村的阿华要过来坐坐。我知道她说的是我们小学校长的儿子。我妈顿了顿,说,校长去年不在了。我心里一咯噔,哎呀,长吁了一口气。怎么这么突然呢,校长年纪也不是很大啊,怎么就走了呢。

  我记得在这之前的一年还是两年,也是在新年初的时候遇上他,那时他还很有精神,身体也还好。那天,我和我妈到他们村办点事情,刚进村口我就远远的看见了他。等到他走近了点,我才开始打招呼。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些客气话。

  老校长和我爸是很要好的朋友,和他俩关系很好的还有两个老师,一个姓邓,一个姓冯,他们对我都很好。其实,小学时的老师对我都很好。我也时常回想起他们,回想起他们的喋喋不休,他们的谆谆教诲;回想起他们板着正经的脸,他们和蔼可亲的笑容;回想起那段有如万花筒般五光十色的岁月,还有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

  我是八岁上的学。记得那年还是暑假的时候,有天晚上,对面村子的陈老师来我们村里动员适龄的儿童上学,他走进我家,在昏暗的灯光下,把我叫到他跟前,让我把一只手从头顶搭过去,摸另一边的耳朵,我够到了耳朵根部,他微笑着说:“可以了,开学的时候来学校报到吧。” 学校离我们村子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站在村里的山坡上,就能看见下课时在操场上乱蹿的学生,也能听见咚咚咚的敲钟声。

  学前班刚开始的时候,教我们的是一个姓古的老师,几周后,就换了个姓崔的,是老校长的女儿,刚毕业工作。直到我们四年级,她都是学校唯一的女老师。我们读四年级的时候,才调来两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女老师,她们都是教低年级,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刚入学时,班长是老师指定的,第二学期,就按照成绩来选了。小学时,我学习比较好,所以从学前班第二学期直到毕业,我都当着班长。古老师上课时的印象想不起来了, 我记得他是一个瘦小的老头,说话声音不大,态度谦和,学生都不怕他,上课总爱接头接耳,吱吱喳喳。而崔老师,我觉得特别亲切。我是个左撇子,开始教我写字的时候,她面露难色,我也不记得她是怎样教会我写字的,但我清楚地记得,她弯下腰来,身上那种淡淡的香味;还有手掌上拍不净的白白的粉笔灰。

  学校每个学期都会组织学生到镇上看电影,而学前班还不能去。有一次,老师回来给我们讲了《妈妈再爱我一次》的情节,听着听着,我竟忍不住哇哇地哭了起来,全部同学都回头笑话我。她走了过来,安慰我,说我善良,是个好孩子,当时班里只有我一个哭。有一天中午休息,我嚼着两块泡泡糖,一不小心咽了下去,,可能是在心理作用下,我感觉喉咙有点堵。报告老师后,她把我领到校长的宿舍,那宿舍离我们课室不远。校长拿来自己喝水的锑口盅,倒了温开水,让我喝,我拼命地喝了几盅,才放下心去。当我读到更高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学校给三好学生照相,是要把照片张贴到橱窗里,她问我爸要了一张我的照片,说我拍得很好看。她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说这话,一点也不奇怪。

  那时学校的校舍是当地村子里的旧祠堂,有点幽幽深深的感觉,晚上老师都不愿意住宿。而校长家比较远,只有放假的时候才回去,所以一般是他留守学校。校长的宿舍门前有一小块地,种了几株芭蕉树,因为泥土肥沃,而南方的雨水又多,所以长势特别好,躯干粗壮得像铁桶,肥大的叶子像上了一层蜡,绿得发亮。树上挂的芭蕉,到成熟时,长得像大人的拳头一般大,黄澄澄的,很诱人。

  上一年级时,班主任是陈老师。他是一个不修边幅,不大注意仪表形象的人,两只裤腿很多时候都是一边长一边短地挽着。但他很管事儿,好像我们犯了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出了名的严厉,学校里的学生都很怕他,害怕犯纪律或干坏事给他抓住,栽在他手里。更害怕的是功课不及格,会受到惩罚。他教语文,经常要背诵课文,听写生字,如果不过关要留堂,弄得人心惶惶。但他给我的印象,除了严格,也有温情的一面。有一次芭蕉熟了,轮到归他了,他在班上宣布,下节课听写生字,谁写得好,就拿芭蕉作奖励。那次我得了满分,而且字也端正好看,从他手里接过芭蕉的时候,心里多了一种味道。又有一次,我们村大多数孩子都改善了对他的看法,那是我读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事情了。南方的天气,端午节前后,很多时候都是大雨磅礴,河里涨满了水。那时候,我们村还没有大桥,自从那条猪食槽似的小桥被大水冲断后,高年级的同学用沙袋和木块架了一条不堪一击的独木桥。这一天发大水了,河里早已过不去了,放学的时候,我们要从邻村绕过来,这个村子有桥。绕路我们要走远一半的路程,陈老师不放心,一路护送着。当到达我们村边的时候,有条小溪也涨满了水,低年级的同学自然跨不过,他就一个一个地背过去,湿漉漉的衣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仿佛中,我们感受到一种家人特有的亲切感,而泥石俱下的浑浊洪流,把以往我们对他种种不好的情绪和偏见都冲涮得干干净净。

  二年级的时候,我们搬进了新的教学楼,宽敞明亮的教室,使人的心情格外开朗。那年的春天好像和以往的都不一样,从二楼的教室往外看,我们好像可以看见春风十里,春日融融。春天的树木长出了新芽,刚刚挣扎着舒展开来的叶子还是嫩绿嫩绿的,树枝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粉色的杜鹃花在屋前屋后的空地上热情似火地开放着,十分养眼。午后,明晃晃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教室里的一切都着了暖色调。那时,我们刚学着唐诗: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多么应景的诗词啊。窗外的天地是绿的,柔和的,多情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生机勃勃。 教室里的一切都让阳光洒上金灿灿的颜色,课本是金色的,懒洋洋地躺在桌子上;粉笔灰也是金色的,庸懒地漂浮在讲台的上空。教我们语文的是邓老师,他写得一手漂亮的粉笔字,他的腰板总是挺得笔直,人也高,脸上总是堆着和蔼可亲的笑容,极具亲和力。没有见过他发过火斥责学生,我们都很尊重他。那时候他有五十多岁了,有了花白的头发。教我们数学的是校长,高高瘦瘦的,颧骨很高,两块腮颊几乎要贴在一起,这样看起来,更给人一种威严感。校长地中海头发,有一边的头发特别长,可以从额前搭过去,贴在另一边,有着一种老式知识分子特有的气质。校长常年穿着白色的背心,外面一件白衬衣,天冷的时候穿深色的外套,裤子都是深色的棉裤。

  校长上课的时候,纪律很好,没有人敢轻声说话,全校的学生都敬畏他。而我对校长,充满着深深的敬意,还有对其知遇之恩的亲切感激。有一天下午上自习课的时候,他走进教室对我说:“亦文,过来一下。”我以为有什么事,忐忑不安地跟着走到他宿舍。他面色柔和对我说:“镇上有个数学竞赛,你准备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除了平时的学习和考试外,还有竞赛这事。当时只是顺口地作了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去准备。镇上的中心小学离我们这有五六公里,考场就设在那里。考试是在冬日里的一天,我坐在我爸的自行车后,校长自己也骑着车,一路上北风呼呼地吹。竞赛的题目很古怪,很难,很多题我都不会做,考得一塌糊涂。我记得一条题目就是高斯那条著名的简算法,从1到100的求和,以前没有接触过这类题,所以只有放弃掉,觉得怪可惜的。返回的时候,经过镇面上,校长买了一支银白色金属外壳的圆支笔送给我,这是我第一次拥有这么漂亮的笔,出师不利的郁闷心情顿时好了起来。竞赛成绩出来了,我只得了个二等奖还是三等奖,只是当个安慰。

  三年级的语文还是邓老师教,数学是何老师教了,何老师也兼教我们音乐。何老师是学校里最为严厉的老师。同样是很瘦,很高,嗓门也大,声音洪亮。记得教乘法口诀和珠算口诀的时候,要求我们几天后就要背熟,背不出就要挨鞭子和留堂。特别是学珠算的时候,我们都害怕被他叫上黑板演示,那是要一边拨打算盘一边念口诀的。他则坐在高高的凳子上,翘着腿,竖起耳朵听着,手里拿着竹鞭,居高临下地盯着台下。就算是课外时间,犯了事,也难逃惩罚。有一次,他赶集回来,赶下午的课,有个同学在楼下看见了他,直呼其名,上课的时候,他大发雷霆,把三根竹鞭都打断了,那个同学嚎得像杀猪一般,我们看着心里都发怵。不过,再严厉的老师也有柔情的一面。有一次音乐课,他教我们唱《每当我走过你窗前》,”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老师的房间灯光仍在亮,每当我轻轻走过您窗前……呕心沥血您在写教材,高大的身影映在您窗前“ 这时候,我看到他眼里泛着光芒,我也觉得,其实他严厉,是负责任,是为了我们好,他也何尝不是呕心沥血,用心良苦呢?

  四年级的时候,语文和数学老师都姓丁,名字只是中间那个字不同,所以很长时间我都傻傻地怀疑着他们是不是亲兄弟,他们那时候都是四十多岁。只不过,语文老师的家就在学校边上,放学后或者没有课的时候,他就到田地里干活。而数学老师的家稍远,和学校不是同在一条村。他们性格也迥然不同,语文老师风风火火,办事干练。数学老师慢条斯理,办事从容。那一年,我们班上有五六个同学考上了中心小学。去念中心小学是要住校的,我们没有远离过家门,自己也难以照顾自己,又怕会被别人欺负,所以我和我爸商量着继续在原校读下去,老师也游说着说在哪里读都一样的。最后,只要两个去了中心小学。去与没去,当然不一样,这个我上中学就感觉到了。他们五年级开始教英语了,而我们没有,他们教的知识深浅和我们也不一样。上中学时我虽然也考上重点班,但成绩和别人差了一截,花了很大力气才跟上去。

  小学最后两年的语文老师都是廖老师,数学老师也都是冯老师。廖老师身体胖,个子不高,但他骑的自行车却很高,用脚尖才能够着脚踏,屁股左右挪动着,动作滑稽而搞笑。他很注意形象,基本上每个星期都去理一次发。他上课时总爱用他那肥大的手掌抽打不听话的同学的后脑勺,还一边念叨着”不想读书就出去,免得影响其他人。“ “你啊,和番薯有什么区别啊?只是多了两只耳朵。” “这个说过多少次了,还这样,猪都比你聪明。“有时候,我们实在憋不住了,就用书本掩着嘴偷偷发笑。而冯老师,我认为是全学校最聪明的老师。他教我们很多竞赛题,我也经常故意找一些很难的题去问他,他稍稍看一下就知道怎么解答了。有时候,在课堂上,他会写一些对联让我们接,”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就像这样对,你们谁对着了,就可以先下课。“然后他就在一旁得意地等着。这多少有点让我觉得他是一个文数双全的人。学校这么多老师,我和冯老师的关系最好,他有时候在宿舍煮东西,会叫我过去吃,他的宿舍紧靠着教室,所以很方便,可以吃完再上课。他抽烟特别厉害,一天抽两三包烟,其他老师一般抽水烟筒,但他从来不抽水烟。另外,他在宿舍的阳台养了很多花,是一个雅致的人。

  日子总是很平缓,在我们翻动的书页里,在老师粉笔书写的节奏里,无声无息地流逝着。小学的生活像一本长长的话剧,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那段处于记忆深处的岁月,遥远得让人感到不大真切。那时候,我们都很野,对一切都满不在乎。我们追着风,追着雨,追着太阳月亮和星星,在操场上大路上田野上,大叫大嚷。我们都忘记背后有一双双关切的眼睛,也忘记有一双双手在保护着我们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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