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轩

西头庙往事:跳进大湾“打嘭嘭”

由 卯秀珍 发布于 休闲

□王爱竹

西头庙,可不是仅指一座庙,是指坐落于我们庄西头的一片庙宇,路南是吕祖庙,路北是关帝庙。

关帝庙规模大、地势高,除了大雄宝殿、钟鼓楼等建筑外,还有过去和尚们住的东西跨院。一座高悬的过街天桥南北飞架,把两座庙连成一个整体,人称“西头庙”。

到我记事的时候,这片庙宇早已破败、荒废,只有苍劲的古柏、飞檐高挑的楼阁、大殿里的神像,依然叫人望之森然,心生敬畏。

西头庙和庄里隔着一片高粱地和一个长长的大水湾,这湾南北约有百米,东西少说也有三四百米。

每到夏秋季节,大雨过后,黄浊的水面不出几天便会一片清澈明净,这时庄里的男人们,不分老幼,都喜欢跳到湾里“打嘭嘭”(游泳)。

“打嘭嘭”是我们那里小孩子学游泳的第一步:在水浅的地方,将身子平卧在水里,只露出脑袋,两条腿一上一下“嘭嘭,嘭嘭”地击打水面,两条胳膊向后使劲拨水,身子趁势向前一耸……如此反复,次数多了,身子便会漂起来,慢慢地也就向前游起来了。

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学会游泳的,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后怕。

那年刚学会“打嘭嘭”,和一群伙伴从大湾南岸向北岸泅渡。能否游到对岸,自己心里没底儿,待要不参加,又恐同伴们讥笑,于是一咬牙,也跟在后面游起来。游到中间,渐渐没了力气,越游身子越往下沉,心里一急,嘴里呛了水,又怕又慌,两手乱扒拉……

正在拼命挣扎时,忽觉裆里钻进个脑袋来,猛一下把我拱出了水面。原来邻居家的长富哥水性好,他第一个上岸后,回头一看,发现我在水里挣扎,一个猛子扎下去,把我救了上来。

后来进城上了中学,到护城河里去游泳,同学们见了我这游泳姿势都哈哈大笑。到这时才晓得,原来这姿势的学名叫“狗刨式”,名字实在不雅。

不过,不管叫什么,学会这招在水里就淹不着,比起班里那些“旱鸭子”同学来,我总觉“技高一筹”,只恨世界游泳赛没这姿势的比赛项目。

那时庙里已没了和尚,但庙产需有人看管。有一家讨饭的流落此地,做了看庙人,这家的小儿子三娃,自小长在湾边,壮实得像头小牛,水性特别好。

有一天将近中午,干完农活的一帮小伙伴来下湾乘凉。旁边一位老者问:你们谁“扎猛子”好?要不比试比试!小伙伴们一听来了劲儿,让老汉当裁判,非要比个高低不可。

于是,六个人从大湾西头开始,齐刷刷身子一跃,扎进了水里。

老人站在湾边一块高石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水面,不大一会儿,就冒出个脑袋,这位也就游出了四五十米;正在细看,只见接连又冒出两个头来,游的距离都没超过七十米;紧接着,大约快到大湾中间的地方,接连冒出两个头来,至此,六人已经出水五个,只剩下一个三娃还在水里。

等啊等啊,水面上就是不见露头的水花,这可把大家吓坏了。

正当人们急得头上冒汗的时候,忽听西边传来一声吆喝:“哎——看这里!”大家循声望去,庙门高台的翠柏下,三娃正端着大瓷碗“吸溜吸溜”喝凉面呢!

原来,南边聚来的雨水,绕着吕祖庙的东墙分了岔,一部分漫上东西路基,穿过天桥去了北;一部分顺着路基南的水沟向东,通过路基下的暗沟流进了大湾,三娃就是从这暗沟里游出去的。

夏天的晚上,街头、院内都闷热,蚊子又多,风也不来,这时西头庙的大湾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孩子们光溜溜的一丝不挂,在浅水里撒欢打闹、胡乱扑腾;大人们也都放大了胆,男人们一个个赤条条的,连件裤头也不穿,因为这时湾边一个女人也没了,即使有人来,朦朦胧胧的也看不清。

那些水性好的,都是沿着湾边一圈一圈地“打嘭嘭”,数着各自的圈数,看今天可又有了进步。

繁星下、月光里,明晃晃的水面上,像一群浮游的鸭子,一只跟着一只,一圈又是一圈,穿梭在湾边的青草里、薄薄的夜雾里。

夜深了,孩子们陆续回家睡觉了,四周一片宁静。湾岸上,旱烟袋的烟火在夜色里时明时暗,从高粱棵上吹来的习习凉风,把不舍得离去的“嘭嘭”声送得老远老远……

中午和晚上,大湾是男人们的,其他时光就都归了女人们。

清晨,天一放亮,露出水面的大小青石上,就来了三三两两的大闺女、小媳妇。有的用搓板揉搓脏衣旧裤,有的举着棒槌“嘭嘭”地捶打床单被套……

太阳升高了,又来了刷洗簸箩、簸箕的,漂白新织老粗布的,牵着老牛来饮牲口的,拽着胳膊给小孩子洗光腚的……

这里既不靠海,也没有江河湖泊,人们就凭借这些大湾学会了“打嘭嘭”。

大人们由于担心孩子的安全,都是连吓唬加训斥,严禁孩子下湾,但大人们的闲空终归有限,哪能管得住!不知不觉中,一个个孩子也都学会了“打嘭嘭”。所以,这里的男人都会游泳,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西头庙没了踪影,各处的大湾一个接一个都填平了,情况才发生了变化。

我的发小长富哥有次见面发牢骚说:“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把那些大湾填了,你看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会凫水的?小孩子们更不用说了,都这么娇贵,怕水淹着,怕车碰着,每天上学要爷爷送、奶奶接,全没了咱们那时的野性……我在部队里抢险救灾,就沾了会凫水的光,要是不会凫水,自身都难保,还救什么人?”

听他说到救人,忽然想起了当年他救我的事,便说:“长富哥的水里功夫那是没的说,要不是你,我早就淹死在大湾里了!”

“噢?我咋不记得,有这事?”

“这还能假!你不记得,我可忘不了,一辈子忘不了!不过,你也别为年轻人担心,现代科技有的是办法,不说别的,就说这上网、耍手机什么的,你能比上人家年轻人?”

“这倒是,那玩意咱不行!”

“就是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跟着时代前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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