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轩

深山荒村——荒芜的村落还能重新活过来吗?

由 慕容亦凝 发布于 休闲

京西门头沟王平口,潭王古道、玉河古道等千年京西古道在这里汇合,在群山之间西去,过去数百年中,这里是河北、山西等中原物产进入京畿的必经之路,也是北方游牧文明和中原农耕文明交界的地方。古道蜿蜒,车水马龙,沿着古道,形成了许许多多的传统村落,这些村落曾经也是人烟辐辏、文化鼎盛之地。然而随着现代化的进程,越来越多的古村落被废弃,逐渐成为荒村。

十里八桥,一场兴衰

沿着929路公交线路,过王平口,从消失的潘涧子村开始,到千军台,一路上坐落着八座古桥,十多个村落,在过去,这段十多里路的古道,被称为“十里八桥”。

5月10日,记者驱车经门头沟到达这段荒芜的古道。第一座桥玉成桥所在的潘涧子村已经消失多年,但地图上还留着它的名字。

玉成桥早已坍塌,只留下一截断桥,古道在这里难以前行,需要绕回新修的山间公路,一直到玉皇庙。

如今的玉皇庙,既是景区,也是一个社区,仍旧住着600多户人。这里原有一座黑虎桥,也是“十里八桥”的第二座桥,但在民国初年已经被毁坏。如今的玉皇庙也有两座桥,其中一座桥是廊桥,桥上建有木廊,木廊里还有供社区里的村民休息的椅子。桥的一头,有一个小小的市场,有村民在这里卖菜、卖水果。

继续往前,还有金锁桥、福龙桥、鳌玉桥、洛阳桥、庄户桥、千胜桥,沿途各有村庄,但多数已经荒芜。

“十里八桥”目前只剩下六座,其中还有两座残桥,一座重建的桥。但在百年之前,这里是京西最繁华的地方,多条古道在这里汇合,连接着京畿与中原,把中原的物产源源不断地运往北京及塞外,也把塞外游牧民族的特产运往中原。

千军台背后的大寒岭,据记载是汉代“匈奴与汉朝的分界处”,元代以后,随着京西矿区的开发以及塞外游牧民族和中原的融合,这里的商道逐渐发达,沿路的村庄,既是商贾驮马停驻休息的驿站,也是人文汇聚、民俗交界之地。在北京民俗文化中,千军台、庄户的幡会远近知名,据当地人考证,已经传承17代,至少有400-500年历史。2014年,京西古幡被认定为国家级非遗。

断桥荒草,翰墨遗风

上世纪八十年代,京西门头沟开始进行采空区搬迁,这条古道上的村落,大部分另选新址重建村庄,原来的村庄被遗弃,逐渐荒芜。

“十里八桥”的起点玉成桥所在的潘涧子村,已经不复存在,消失的黑虎桥旁的玉皇庙,则变成了一个大型的社区。继续往西,金锁桥附近已经没有村庄,金锁桥自身也毁坏得厉害,后来经过重修,如今就坐落在山间公路的路边。

记者看到,现在的金锁桥,桥面仍旧保留着原来的石板,石板的缝隙里野草丛生,桥的两侧,有明显的水泥修葺的痕迹。远远望去,像是一座新桥,桥横跨一条干涸的水涧,一头连着群山,一头紧挨着公路边上的护栏。

新修的山间公路平坦整洁,紧挨着古道,有些和古道相交,有些就在古道边上。沿路前行,不远处就是福龙桥,福龙桥横跨山谷,连通山谷两侧的东、西板桥村,两个村子都在半山腰,从公路进去,要先从福龙桥下翻过,在桥的另一侧上坡。

村里的房子大部分都是石头垒成,但也坍塌大半,除了极少数仍能看到原貌外,其余的大多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石墙。

从福龙桥下的斜坡上去,桥的东侧有一座“髽鬏山战役纪念碑”,这是抗日战争时期京西一场著名的战役,战役地点髽鬏山,离村里还有很远,但为纪念方便,所以把纪念碑搬到了这里。

过了桥,西板桥村的村口有一座石壁,石壁上隐约能看到“西园翰墨”四个字。

石壁旁边还有一座嵌着石碑的墙壁,石碑上的字已经看不清楚,其中一块甚至已经脱落,随意地靠在墙上。

继续往西,一直到倒数第二座桥,庄户小桥,旁边又有一个荒村,从小桥上上坡,村口有两座保存比较完好的院子。第一个院子,门口有两扇铁门,并未上锁,被山风吹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铁门内并非院子,而是几间牲口棚,低矮的房梁上还有残留的绳子,或许是当年搬迁时留下的缰绳。

过了牲口棚,才是青砖砌成的正门,门内的四合院里,房间保存完好,但门窗大多毁坏了。或许,当年这里住着一个相对富足的人家,也曾经人畜兴旺,但如今,当年的人早已经搬走,牲口棚里的骡马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空荡荡的院子,任山风消磨。

离开之后,再次回来

十里八桥沿路的村庄,搬迁的时间很早,最早的已有40年左右。这里既是京西要道,也是大台煤矿所在地,不论是当年的商路繁华,还是后来的矿区开采,都给这里的村落和居民,带来了工作的机会,富足的收益。但随着古道废弛,煤矿关闭,繁华远去,只剩下荒凉和贫瘠。而且,因为千百年的采矿,很多地方都成了采空区,不再适宜生活和居住。

在连接东西板桥村的福龙桥下,记者见到了一位守林人。守林人告诉记者,他就是板桥村出生的,但5岁的时候就搬走了,搬到了几公里外的板桥新村,后来一直从事林业工作,最近两年,又被分到板桥村边的山林里看护林场。

板桥村的生活状态,守林人记得的并不多,只记得村里有一个数百年的古树,有庙,还有纪念碑。他告诉记者,西板桥村其实还有人,是租地种菜的,就在西板桥村中的一座过街楼后,记者在过街楼处看到,门洞上的铁门封锁,门里养着数条大狗,但一直没等到里面的人出来。

搬走后的板桥村民们,和其他所有的村庄一样,在40年快速的现代化和城市化中,逐渐远离了传统的农耕生活,尽管许多民俗还保留着,但人越来越少了。“新村都快没人了”,守林人说。

回到板桥村的林场工作,守林人有时候还会走进荒废的村庄里,看看断壁残垣,看看当年生活的地方,“村里的主路还能走,但很多以前的小路、小胡同之类的,都进不去人了,不是被野草湮没,就是被坍塌的石块堵住了”。

其实,未必没有人回来。

就在村里,记者在一块拆除干净的地里,见到了两座坟茔。坟茔前的空地非常平整,野草也比别处的矮,显然有人维护过,空地四周都是石墙,已经很难判断,这里当初是一个院落,还是院落之间的田地。

两座坟茔一前一后,上面还有石头压着的纸钱。只是其中一座坟堆上,长出了一颗葱,或许是风把葱籽带到这里,生根发芽了。

古道荒村,能否复兴?

在京西群山中,像“十里八桥”地区的荒村,还有很多,数据显示,北京有3000多个行政村,每个行政村下辖一到多个自然村,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已经有众多的自然村搬迁、合并,其中一部分村落经历拆除、复垦、绿化、开发等变化,已经消失不见,但仍有大量自然村还保留着原来的村落建筑,被废弃之后,逐渐荒芜。

“中国的城市化、城镇化速度是空前的,历史上一直都有村落荒废的现象,战争、灾荒等都可能让一个村子变成荒村。但近几十年的高速城市化、城镇化历程中,村落荒芜的速度是空前的,甚至也是绝后的,以后也不会有了。”中国社科院哲学所研究员李河说。

数千年的农耕历史中,村落是中国人聚集、生活、繁衍最重要的场所,“每一个村落,都保留着大量民族记忆和历史文化,有很多古村落,甚至本身就有大量的自然、历史文化遗迹,具有极高的文化价值,”李河说,“所以在田园荒芜的现代化历程中,我们应该思考,怎么样让数十万上百万的荒村发挥它们的作用”。

重新发现荒村的价值,李河认为,“首先,要进行普查、评估和分类。过去数十年中,消失了上百万自然村落,其中有一部分已经完全消失了,村落承载的价值和意义也一同消失不见。但还有些村落只是荒废的,它的空间布局、自然风貌、人文遗迹等都还存在,甚至有些村落还在一定程度上保留着当年的生活场景,所以它们不是无意义的,而是具有重要的价值。”

除了文化价值,李河认为,荒村还具有更多的经济、环境等价值,“这方面可以借鉴国外对古堡、荒村甚至荒城的开发。比如政府把废弃的古堡以1块钱的价格出售或出租给愿意开发的个人,给他们提供各种优惠政策,同时有约定相应的保护、修缮义务,购买者或承租者可以在一定的规则下,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开发、保护、利用。”

李河认为,如果能够制定完善的规则,大量的荒村或许能够快速地活化,并在乡村建设中发挥重要的作用,“我想,城市里肯定有很多人愿意去租或买一块地,”李河说,“更进一步,在今天,乡村土地改革正在加快进行,农田、宅基地入市流转,带来了很多商机。其实荒村更适合入市流转,因为它的产权更加简单明晰,产生纠纷的可能性更小。只要政府制定规则,比如要求他们不能破坏自然环境,不能破坏村庄原有的空间布局等,再提供一些优惠政策,首先那些开发民宿的商家企业,肯定愿意去开发这些荒村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