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鐵,總好像單獨屬於一個世界。
早晨7時30分,肖冰擠上了地鐵3號線,車廂裏一反平日的沉悶,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湊在一塊兒,議論着什麼。肖冰聽了兩耳朵,似乎是説今天早上有個小夥子跳下了地鐵站台,生死未卜。還有人説,半年內接連兩三人在這裏出事,真邪門。
聽到這些,有種凜然的感覺在肖冰的後背掃過。肖冰轉過身,想避開那些議論,視線不經意碰撞到了一雙眼睛,清澈、温柔,瞬間驅散了剛才的不快。這是一位年輕的女孩子,白衫黑裙,標準的OFFlCE LADY的打扮,但藏在竭力維持的莊重背後的羞怯,還是暴露出她剛出校門的青澀。
肖冰朝她笑笑,對方一愣,也回了個温柔的微笑,肖冰的心裏瞬間蕩起了愉悦的波紋。
到站了,肖冰依依不捨地看了女孩一眼,才走出車廂。他習慣性地看了一眼腕錶,立刻狂奔起來。
跑進公司大門,還是遲到了十分鐘。肖冰輕手輕腳走進去,前台的小姑娘正在打電話,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其他的同事也依舊各自忙碌着,沒人向他打一聲招呼。這就避免了被裏間那位苛刻上司發現,肖冰很慶幸。不過現在他已經不怕上司了,自從上次酒醉之後。
2
肖冰一直覺得上司對自己有成見,不管如何勤懇,上司對他都沒有好臉色,説他死板,不會做人,連客户的基本要求都應酬不了。不像某個同事,再難伺候的客户到他那裏,都被拿捏得麪糰一般柔順。
肖冰是個老實人,但也不是沒脾氣,在上司又一次當着全公司人訓斥了他半個小時後,他終於像被逼急的兔子一樣跳將起來,先是把自己桌子上的杯子摔了個粉碎,而後衝進上司辦公室,把他拖出來揍了一頓。
説是揍,其實並沒有佔到多大便宜,最後肖冰鼻青臉腫地離開了公司,找了一個酒館喝了一肚子悶酒,前思後想自己這些年的經歷。最初當然是不甘心做一個小職員的,借錢和一個同學創業,賠個血本無歸,後來又被人拉去上什麼財富共享課,直到被警察堵在屋裏才知道那是傳銷。好不容易安心穩定下來上班,每天被老闆罵得狗血噴頭,這日子太沒意思了。
肖冰越想越覺得面前一片黑暗,他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去的。
但就是從那天以後,肖冰發現公司的人對自己都客氣起來,甚至他在電梯間狠狠地絆了上司一跤,大家都視若無睹,彷彿默許了他的放肆。
最近好多天,上司都沒有派活兒給肖冰,連同事經過他的座位時都小心翼翼的,他也索性不想那麼多了,趁機讓自己放鬆一下,再籌劃將來的工作。
可是,今天肖冰沒有辦法集中精力,他滿腦子都是那雙清澈的眼睛,晃來晃去的,如一串誘人的葡萄。
3
下班的時候,肖冰又擠上了地鐵,他盼望着再度遇見那個女孩,儘管他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但不想就在他四處張望時,忽然發現女孩靜靜地站在對面。肖冰又是欣喜又是緊張,慌亂中傻乎乎地朝對方點了點頭。
女孩像被他的窘迫逗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齒,像一隻貓咪。
Hi!肖冰費力地擠過去,打了個招呼。女孩不説話,面上蕩起薄薄的紅暈。
“我,我叫肖冰,你呢?”肖冰大起膽子問,説完又偷眼看看四周,唯恐身邊有人聽到笑話。可他看到周圍都是一張張疲倦的臉,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煩惱中,哪顧得上身邊一個不認識的人呢。肖冰放心了。
只聽女孩輕輕回答:“我叫田甜。”
“名字好貼切。”肖冰脱口而出,可是他沒敢説“你的笑容真甜”。
田甜又低下了頭,肖冰一時也找不出合適的話,兩人之間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很快,肖冰到站了,素日遙遠的路程今天也有些太短了,肖冰懊惱沒有跟田甜多説幾句話,卻不得不打個招呼趕緊下車了。
好在第二天同一個時間,肖冰再度遇見了田甜,兩人默契地一笑,坐在了一起。肖冰知道了田甜剛畢業,是個設計師助理,公司就在肖冰下車的下一站。
認識了田甜,肖冰忽然有種被陽光照徹的感覺,生活的陰霾在田甜的笑容裏慢慢消散,上下班的路途由枯燥變得妙不可言。
4
隨着肖冰與田甜之間越來越熟稔,田甜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她告訴肖冰自己不是本地人,畢業後來到這個陌生城市,只有幾個相熟的同學,每天都坐着這條線路上下班。一年的內容,和一天沒有什麼差別。
肖冰則講自己這些年來奮鬥的經歷,他也很奇怪,在田甜面前,那些難以啓齒的往事竟成輕鬆談資,在田甜擔憂的目光裏,他還豪氣地説:“苦難就是成功的鋪路石,有了這些墊腳,成功指日可待。”
看田甜瞪大眼睛,很欽佩的樣子,肖冰心裏掠過一絲微痛的甜蜜。
“你長這麼漂亮,一定有很多男孩追吧?”肖冰趁機問。
“哪裏啊,我上大學時一直戴着厚厚的近視鏡,人家都叫我四眼妹。”田甜嘟起了嘴。
“是嗎?我可是一次也沒見你戴過眼鏡啊,不然你戴上給我看看,看看到底是養眼妹還是四眼妹?”肖冰説着,自己先笑起來。
田甜的臉色卻忽然暗淡下來,她輕輕轉過臉,默不作聲地看着窗外。
肖冰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得罪了田甜,識趣地閉上了嘴。
地鐵到站,擁上來一堆人。田甜身體晃了一晃,肖冰下意識拉住了田甜的手,田甜似乎並不反感。肖冰頓時像是口中含了一塊牛奶糖,甜得心都要融化了。
5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週,肖冰得知田甜的生日要到了,決定在這個日子跟田甜告白,於是特意在中午的時候趕到了田甜所告訴他的公司的那棟大廈。
田甜的公司就在大廈的二樓,肖冰很容易就找到了這家公司。正是午飯時間,透過玻璃門,可以看到空蕩蕩的辦公區裏,只有田甜一個人坐在角落裏。
肖冰剛要開口叫,忽然聽到了身後兩個女孩的對話,話裏似乎提到了田甜的名字,肖冰忙閃到一旁細聽。
一個女孩説:“……真的嗎?這可是半年來第三個了,三號線有點邪門。”
另一個説:“可不是嘛,只有田甜一個女孩,那兩個自殺的都是男的。”
先前的女孩打斷她,糾正説:“田甜可不是自殺,有人説她當時是去撿眼鏡不小心跌下站台的……”
“好可惜,剛畢業的一個小女孩,連男朋友都沒交過呢。”
兩個人嘆息着打開鎖着的玻璃門,走進了公司。肖冰呆立在原地,再看剛才還坐着田甜的那個角落,此時已經空無一人。
肖冰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單位,他吃驚地發現,他的寫字桌前坐了一位新同事,而自己的便籤和水杯,則靜靜地躺在牆角的垃圾桶裏。
肖冰衝上前質問這是怎麼回事,沒有人理他,就像他是空氣一般。
6
肖冰渾身輕飄飄地走出了單位,無處可去的他又上了地鐵,這個時間段地鐵上人很少,他一眼便看到了車廂中央的田甜。
“你該知道了……我,其實已經不在……”田甜的大眼睛裏噙滿了淚水。
肖冰用手擋住了田甜要説的話,他温柔地看着田甜,幫她拭去腮邊的淚珠。
“你不在乎嗎?”田甜很吃驚。
“不。”肖冰搖搖頭,“我剛剛才想起,就在半月前我和上司發生衝突後,我喝得爛醉,也是在這裏跌下站台的。不然,為什麼只有我能看得見你呢?!因為我和你一樣。”
肖冰牽起了田甜的手,在地鐵的世界裏,又多了一對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