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降”談
1945年8月15日正午,侵華日軍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帶領他駐紮在南京城內的所有司令部人員,以遙拜的姿勢洗耳恭聽了“天皇陛下”的終戰“玉音”。
現場呆若木樁,個個汗流浹背,人人心如死灰。
之後,岡村向大家做了簡短的訓示,要求“謹遵聖諭”,完成接下來的任務——解甲投降。
根據大本營上午發來的密電,派遣軍的投降事宜,全權由岡村安排。
現在岡村手下的派遣軍,有105萬之眾,如何不違“聖意”,安全、有序投降,是他考慮的最大問題。
雖然他很不情願,很崩潰,很恥辱,但他必須服從。
接到中方電令後,他派出他的副參謀長今井武夫,先去跟中方接洽具體投降事宜。
根據中方電令,接洽地點設在了芷江機場。
芷江,是湖南懷化的一個西南邊陲小城鎮,因為駐紮着大量美軍飛機,幾個月前大本營曾指示岡村摧毀此機場。
不料中美兩軍聯合抵抗,奮力反擊,硬是把岡村大軍打了回去,而且是最大的一次勝利。
現在,中方把談判地點設在這裏,也是頗具深意的。
具體來講:
一是安全
這裏是中美布兵重地,離岡村部隊既遠又險,都知道日軍有“奇襲”的傳統,在這裏會見,毫無安全之虞。
二是震懾
這裏有百餘架美軍戰鬥機停放,強大先進的機羣,令日軍不寒而慄,徹底震懾他們,爭取更強勢的“談判”話語權。
三是紀念
日軍侵華14年,芷江最後一戰是完敗,自此日落,值得銘記。
二、屈服
中方陸軍最高司令獲悉是岡村的一個副參謀來談,也派了參謀出面。
中方在電令中,明確了日方抵達芷江的具體時間、地點。還特別提出,為了避免日方所乘飛機被誤解,要乘運輸機來。另外,應在飛機上做特殊標記。
考慮到當時在飛機上刷特殊顏色的漆已無時間和條件,遂提出在機尾繫上兩條几米長的紅布條。
本來投降是應該用白布的,但中方考慮高空中白布不易辨識,怕老百姓再誤解,認為是敵機來犯,所以乾脆用鮮紅的布條。
這一奇葩裝束,讓日軍備受恥辱。
據前去接洽的今井武夫回憶,為了照顧日軍最後的體面,岡村派出了自己的“元力”式MC號97式專機,給今井武夫使用。
這是一架什麼樣的飛機呢?
“它飽經戰爭苦難,不僅漆皮脱落斑駁,而且滿布彈痕,越看越覺得寒磣……根據約定,我機尾還要拖着兩條3公尺的紅色布條,甚覺恥辱。”
8月21日上午,今井武夫一行按約定時間出發了。
途中,今井武夫無意發現機艙中還遺留有一挺機關槍,怕引起中方誤會,趕緊趁飛越洞庭湖時,從空中扔到了湖裏。
快到芷江時,中方派來6架P54戰鬥機前來“迎接”,這些戰機不但飛得快,性能好,而且為防日機有變,在今井的座機旁“上下左右縱橫無阻地亂飛亂鑽,進行威脅約有1小時。”
這種壓力使今井再次感到難以名狀的屈辱。
這是第二“辱”。
降落時,今井俯視發現芷江機場不過是一條單向的跑道,且鋪裝簡陋,和一般的臨時機場無二。
但他後來在這裏住了幾天才發現,在簡陋的跑道周圍,各處分散隱蔽着約百架飛機,原來隱蔽是為了防止日軍發現目標,不禁感嘆美軍的強大、中方的用心。
走下飛機,今井一行被“迎接”到2輛美式吉普車上。
那吉普尾部插着白旗,兩旁擠滿了中美士兵。為了拍照,吉普開得很慢,甚至一度停車讓他們拍照。
而同車的中國司機,見拍照立即埋頭,或用準備好的報紙擋住自己臉——他們恥於與日本侵略者合影。
這是今井第3次感到羞辱。
吉普車接他們去空軍總站宿舍,在長約2公里的路上,站滿了中國軍民。
這是中國人第一次看到高傲的日軍前來投降,多年抗戰今朝得雪,他們禁不住高喊“打到日本帝國主義”,緊握拳頭向他們示威。
還有人敲鑼打鼓,鼓掌放鞭炮,現場聲浪震耳欲聾。
短短3分鐘的車程,今井感受到無比巨大的壓力和屈辱。
儘管來時已有充分的心理準備,但現場的氣氛還是讓他禁不住汗流浹背,面色蒼白。
這是第4“辱”。
最後一個讓他們感到羞辱的,是機場的領一個場景。
他們“心愛的MC機”停在機場後,每天都引來中美空軍圍觀,機尾的紅布條被他們爭相拿走當做了紀念品。
陰雨天,本來駕駛員想把“愛機”蓋好,雖然“不管怎樣偏愛它,都算不上是什麼可以自誇的貨色,但怕它遭受雨淋,一定要把它蓋好”。
可現在,陰雨天毫不在乎地讓飛機暴露,而且美軍日日圍觀,像是在看一架稀有的動物。
尤其是,當幾個日軍一起動手,吆喝着搬動螺旋槳時,那種原始的做法每次都會吸引一大堆人來圍觀。
這讓日軍駕駛員,“感到像刀割一樣地難受”。
巨大的自傲產生巨大的自卑,這也是日本性格使然。
三、朋友
令今井感動欣慰的是,整個會談過程中,中方給了他們足夠的尊重。
在他們一行人所住的宿舍中,特意設置了乾淨的生活用品,包括新增了澡盆,每人還給他們配了一名“僕役”。
心理上還做安慰,怕他們想不開,晚上中方軍官還來跟他們談心,讓他們不要“負辱自殺”。
這一切待遇和禮節,都讓今井很感動,回憶錄中稱,感覺“像好朋友一樣”。
飯食方面,雖然中國多年抗戰生活很緊張,但對“好朋友”仍然盡到了地主之誼,雖然是農家飯菜,但每天都有專門安排的將校陪他們用餐。
“每餐都鄭重其事地準備得很豐富,全體人員一起圍着圓桌而坐,儘量飽餐。”
在芷江3天,今井武夫與中方簽訂了多項投降協議,當然都是微觀接洽方面的細節問題,具體的投降簽字,還需岡村出面。
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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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今井武夫回憶錄》、《侵華惡魔 岡村寧次》、《芷江:日本投降第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