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起康熙時期基督教的傳播,往往繞不開一個關鍵人物——利瑪竇。
利瑪竇來到中國以後,發現這個國家的國民有十分濃厚的“祖先信仰”及“儒學信仰”,前者導致中國人養成了獨特的祭祖習慣,後者則主導了中國長達兩千年的“中世紀”。基督教所崇尚的,是頗具唯心主義的造物主“天父”,這與中國人的傳統信仰幾乎是相悖的。
因此,在來到中國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考察之後,利瑪竇意識到:中國人既定的信仰是大清國體系的根基,想要予以打壓無疑是痴人説夢。因此,利瑪竇建議羅馬教廷不要干涉中國的“祖先信仰”和“儒學信仰”,尋找基督教與中國原始信仰並存的新契機。
在利瑪竇的倡議下,一場名為“基督教中國化”的運動浩浩蕩蕩地展開了。
傳教士們引用儒學典籍,將“天父”一詞翻譯成“上帝”,將西方的造物主生搬硬套的融入中國文化,讓中國人認為“上帝信仰”的由來是有依據的。最主要的是傳教士們巧妙地讓基督教與中國的封建專制建立聯繫:中國的皇帝都以“九五之尊”自居,稱自己為“天子”。
什麼是“天子”呢?
就是上帝之子。
可以説,他們這無疑是在向中國皇帝承諾,基督教就是皇權的擁護者和支持者。
不過,即便傳教士們做好了一系列將基督教推廣到中國的準備,想要讓基督教獲得皇家的支持還是相當困難的。
康熙在剛登基時,還沒能主政。輔佐玄燁的是四大輔政大臣:鰲拜、索尼、遏必隆、蘇克薩哈。在一番陰謀倒算後,鰲拜成了政權的主導人。
此時的鰲拜,對基督教乃至一切外來事物的態度是敵對的。
唐朝時期的中國皇帝,之所以引入基督教,也就是景教,有兩個目的:一是因為唐朝高度開放的政策,二是因為隨着基督教進入中國的還有領先世界的科技。封建時期的中國,以農業為根本,西方的天文曆法對於農業發展的作用不言而喻。正因為基督徒的天文曆法知識能幫助農業生產,所以,才獲得了中國統治階層的支持。
然而,鰲拜最信賴的是對天文曆法一竅不通的楊光先。
楊光先是個極度排外的傢伙,他提出了“寧可使中夏無好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的主張。在他的建議下,鰲拜準備將所有傳教士全部驅逐。在“康熙曆獄”事件中,湯若望被判處極刑,南懷仁則慘遭發配。可以説,這是中國基督教歷史上最昏暗的時期。
好在,這段昏暗期持續的時間不長,康熙七年鰲拜及其黨羽垮台,康熙帝主政,基督教在中國的發展迎來轉機。説起來,康熙與傳教士之間有相同之處,那就是:他們都曾受到鰲拜的欺壓。正是這一相同之處,使康熙對傳教士的際遇同病相憐,他決定為那些遭受欺壓的傳教士平反。
於是,康熙命人找回了被流放的南懷仁,然後,命令南懷仁與楊光先同時推算曆法。前文我們提到,楊光先對曆法一竅不通,二者高下立辨。於是,康熙重用了南懷仁。從這以後,康熙帝發現西方傳教士在科學領域方面的建樹,決定讓它們來改變中國的發展。
“功成十字血成溪,百丈恩流分自西。
身裂四衙半夜路,徒方三背兩番雞。
五千鞭撻寸膚裂,六尺懸垂二盜齊。
慘慟八垓警九品,七言一畢萬靈啼。”
這首《康熙十字歌》是康熙帝早年寫就的,從這些文字中我們可以看出康熙對基督文化的瞭解比較深入,且做好了推廣基督教的準備工作。康熙皇帝對基督教的推崇持續了幾十年,這期間,雖有不少朝臣都提出反對,但康熙仍重用傳教士,為一大批西方傳教士發放“綠卡”,賦予他們合法身份。
但是,正當傳教士及教廷都以為基督教可以在中國順利傳播時,康熙的態度突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晚年的康熙突然宣佈全面禁止基督教!
前文指出,利瑪竇為了讓基督教在中國更好地傳播,已經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讓步,就是在儘可能不妨礙中國人“祖先信仰”及“儒學信仰”的基礎上進行傳教。然而,利瑪竇的這一倡議卻並未得到西方教會的支持,許多西方國家的教會都認為想要讓基督教在中國傳播下去,必須改變中國信徒骨子裏的信仰。康熙二十七年,路易十四派法國耶穌會遠渡重洋來到中國,於北京開設“法國耶穌會”。
但法國耶穌會的傳教士違背了利瑪竇立下的“利瑪竇規矩”。到康熙四十三年,類似的情況再度上演,克雷芒教皇頒佈教諭,打算禁絕中國教會祭祖、祭孔。毫無疑問的是,西方教會的動作讓康熙極為不悦,他認為:教廷在挑戰中國既定的規則和秩序。不過,此時的康熙仍未與西方教會撕破臉皮,而是派出傳教士艾若瑟前往羅馬,希望與教廷進行溝通,獲取西方教會的理解。
然而,康熙的善意非但沒能得到教廷的理解,反而招致教廷變本加厲的行動。到了康熙五十四年,克雷芒教皇重申禁令。可以説,換成任何一個封建帝王,都無法容忍西方教會的無禮。不過,康熙仍對西方教廷進行了最後通牒,召見了被派到北京宣佈禁令的主教嘉樂,本着“朕原視中外一家,不分彼此”的原則嘗試溝通。從這裏可以看出,康熙對基督教起碼對傳教士還是有很深感情的。
遺憾的是,康熙的努力付諸東流,西方教會根本不領情。一再受到挑戰的康熙不得不頒佈了“不必西洋人在中國行教,禁止可也,免得多事”的詔書,下令禁止基督教。
至此,康熙與基督教之間的緣分就此畫下句點。
值此之際,羅馬教廷這才意識到皇權在中國的絕對主導地位,宣佈可以對此作出部分讓步。然而,沒過多久康熙便駕崩了,接位的雍正對西方宗教的態度十分明確:禁止西方教會在中國傳播。
從康熙帝與基督教之間的淵源來看,若羅馬教廷不採取強硬的傳教措施,而是沿着利瑪竇給出的發展路線與中國禮教和諧並存,那麼,基督教能在康熙朝推行下去嗎?
筆者認為,並無可能。
首先,不論利瑪竇對教義進行怎樣的詮釋和改良,基督文化的根本與中國文化之間仍存在較大的不溶性。
黑格爾曾指出,基督教是一個“理性的宗教”,這裏的關鍵在於“理性”二字。在長期的傳播過程中,基督教的本質並未發生變化,始終維持其特色,也就是對造物主的絕對崇拜。我們可以將這種特色理解為基督教的完整性,亦可理解為基督文化的排外性。
且將基督教、佛教及道教放在一起進行比較。
佛教是一門出世宗教,基本不具備排外性,佛教內部極少會出現“異教徒”之類的排外思想。
道教雖然主導過幾次“滅佛運動”,但在發展後期卻對佛教兼收幷蓄,在一些道教元素中我們可以看到道教引用佛教傳説的痕跡。
這兩大宗教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兼容幷包。因此,道、佛、儒才能在中國和諧並存,榮辱與共,成為中華文化的一部分。
相比之下,基督教強烈的排它性和“獨一真神”的信仰,顯然與中華文化格格不入,大有“有我無他,有他無我”之勢。
其次,基督教是與政治相掛鈎的宗教,與我國古代的封建專制存在強烈的排斥性。
基督教中存在強烈的政治氛圍,整個宗教都是由羅馬教廷所主導的,在羅馬教廷以下還有數之不盡的教會。可以説,教會與西方國家的王權並駕齊驅,共同完成了對西方世界的統治。在神權與王權發生衝突時,教會與國家還會因此開戰。
由此可見,倘若基督教傳入中國的目的充滿政治性,那麼,羅馬教廷勢必會與中國皇室進行一場角逐。一個是世界上歷史最悠久的封建皇權,一個是世界上組織最嚴密的宗教組織,二者之間的戰爭恐怕會上升到世界大戰的層面,這是每個人都不願見到的。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基督教與中國的國家利益格格不入。
雖然基督教的本質不變,但宗教本身已逐漸成為了資本主義控制世界的工具。在大航海時代,雖然傳教士們往來各國時打着宗教的幌子,但最根本的目的卻是獲取利益。康熙時代基督教的傳播,亦是西方教廷妄圖入主中國的一次嘗試。在近代帝國主義侵華中,我們能看到類似的情況發生。
康熙、雍正都是有遠見卓識的皇帝,他們在基督教傳播的過程中嗅到了該宗教的敵意。即便是對傳教士抱有好感的康熙,亦不會允許基督教打着宗教的旗號對中國進行帝國主義侵略。所以説,康熙後期的“禁教”實屬大勢所趨。
參考資料:
【《康熙皇帝·耶穌會士·科學傳播》、《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康熙“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