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漢名寮小北張,賓朋相約共壺觴。肥雞美酒朝朝醉,誰奠芳魂廿四娘。”這詩説的是白雲山麓的“寶漢茶寮”。據傳該址早年是一片荒地,文人李月樵以賤價購得,建此茶寮。當時人們遊山而返,往往便在此處歇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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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播 | 羊城晚報記者 鄭紫薇
我小時雖然在澳門求學,但父親經商時,為了要我見世面、增閲歷,只要我課餘有暇,總要帶我同往。而我,恰巧是個頗不甘安分守己的人,心知隨父外遊,總是少不了“色”和食。
談到“色”,濠江花街柳巷,固然粉白黛綠,洋洋大觀,其他城市,也各有其特色。例如廣州當年“紫洞艇”(花舫)風光,港澳並無此物,我則有幸小時隨父領教過。
提起食,更是令人神馳。素有“食在廣州,廚出鳳城”之諺,鳳城即是順德,廣州則近水樓台,順德食譜漸漸變成羊城食譜。遊白雲山,有父執輩例到“寶漢茶寮”買醉一番,綠樹青山,白酒黃雞,詩詞紛紛出籠,猶記壁上懸掛詩人鄧絢裳先生的名句——
寶漢名寮小北張,賓朋相約共壺觴
肥雞美酒朝朝醉,誰奠芳魂廿四娘
這詩説的是廣州小北門,接近白雲山麓的“寶漢茶寮”。據傳該址早年是一片荒地,文人李月樵以賤價購得,起初以為種菜自給,誰料在鋤地時掘到一片石碑,是漢代文物:考證是漢代名媛馬廿四娘擁有此地的地契。於是,他靈機一動,便誅茅建舍,築了一間以葵為頂,塗土為牆的酒家,名曰“寶漢茶寮”。由於小北門位處白雲山麓,當時人們遊山,必須經過小北門,遊興既闌,便到寶漢歇腳,茶寮門前懸一木刻對聯——
橋東橋西好楊柳,山北山南聞鷓鴣
資料圖/視覺中國
一式木台木椅,茶寮陳設雖然簡陋,但李月樵是文人,室內掛着陳澧、潘蘭史、淡歸和尚等人的書畫,書香襲人。寮旁是兩株大榕樹,濃蔭覆蓋,夏日驕陽似火,一進茶寮,通身清爽,難怪一般風雅之士,多愛到此飲宴。據我記憶所及,寶漢只有很少菜式,並無餐單奉客,菜式以紅紙張貼壁上,是江霞公手筆,最著名者是“大雞三味”。肥大的閹雞,就在茶寮前後榕蔭下草地上覓食,食客看中哪一隻,善解人意的小童便使用一根鐵線向閹雞雞腳一鈎,持進廚中。湯是早上摘取的夜香花,芬芳馥郁,配以雞紅和所有的“雞扶翅”。胸肉起出泡球,下面墊以菜地上新摘的時菜,雞球肥美,鮮蔬碧青,比起大酒樓的熱葷,賣相和食味,絕不遜色。餘下的雞腿、雞翅、雞背等,多以香蕈蒸之。那時物價低廉,大雞三味,助以玉冰燒三斤,所費不過番餅(銀圓)十塊上下。雞香夾雜酒香,三數知己,臨風舉觴,其樂可知。茶寮中懸有一聯——
安排白酒黃雞局,點綴青山紅樹家
秋到嶺南,一些烏桕樹葉子漸漸轉紅,此聯切景切地,簡簡單單十四字,勾勒出一幅活潑的行樂圖。洵稱佳作。
抗戰後,我重返羊城,一片頹垣敗瓦,真是“廢池喬木,猶厭言兵”了。寶漢茶寮酒宴之樂,事如春夢了無痕,那大榕樹下大閹雞咯咯之聲,杳不可聞。寮內名家字畫,亦不可見。廣州市中,其他食店雖也推出大雞三味,可惜雞是味非,酒是人非,名山是而城郭非,令人悵然若失。
作家鄺海量先生陪我憑弔寶漢茶寮遺址,有感而發説:“當年鄧絢裳先生慨嘆無人弔奠馬廿四娘芳魂,今天,誰來弔奠李月樵先生詩魂?”至此,遠眺白雲山,我無言以對。
不久,我聞説寶漢一位廚師淪落在某大排檔掌勺,我糾眾覓址,果見一位鬚眉皆白的老者,在馬路食檔滿頭大汗炒菜,嘗試手藝,普通平凡。問他寶漢昔年往事,始知他竟是當年捉雞小童,未嘗接近爐灶,因為與寶漢有過賓主之情,食客替他吹噓,他也居之不疑。不過,談起寶漢,也如白頭宮女在,閒坐説玄宗了。(羊城晚報2021年02月14日A06版 責編:吳小攀)
來源 | 羊城晚報
作者 | 李烈聲
編輯 | 秦臻
校對 | 趙丹丹
審核 | 謝楊柳
簽發 | 鄭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