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唐詩宋詞古詩詞 2020-05-29 20:08:09
作者:黛珂
1
説到“竹林七賢”的由來,首屈一指的功臣當屬山濤。若是沒有他,恐怕竹林中這羣不合世俗的名士還難以聚集在一塊兒。
山濤他是個普通人,也是個俗人,但同時也是一位將樸素踐行到極致的偉大賢人。他不卑不亢,剛正無阿,器量宏大又見識廣博,懷揣着魏晉時代的一份盛行風度。
走近山濤,就好像在與一位田間老者交談他那勵志而豐腴的人生旅程。那份風度,比起阮籍、嵇康來,更讓人感到親切與敬重!
山濤出生於建安十年(公元205年),字巨源,比阮籍大五歲,比嵇康大了將近二十歲。他是竹林七賢中當之無愧的長輩,卻願意與眾人兄弟相稱。對於那些出身寒微的有趣之人,他一生極愛結識。這一方面是他好交朋友,另一方面,有着惺惺相惜之感。
山濤的父親山曜曾官至宛句縣令,可惜去世得早,沒有對他們的生活產生什麼影響。相反,因為父親的離逝,使整個家庭陷入到萬劫不復,歷經了很長時間才慢慢爬起來。因為窮,又無權無勢,母親從小便教會他隱忍。這種忍耐,在小孩子那裏是“家規”,後來則變為了一種氣度。這氣度,正是山濤那令人欽佩的宏大器量!
因為大度,這個青年一直為鄉鄰稱讚,成年之後也很容易就討到了媳婦。妻子姓韓,家庭條件也不好,但她不怕吃苦,勤勞能幹。只是偶爾閒暇時候問問丈夫:“山哥,我們家這條件……什麼時候才能有所改善呢?”
山濤亦無法保證,只是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吧。有朝一日我一定能位列‘三公’。只是到時候,不知道你有沒有做‘三公夫人’的本事?”山妻笑笑不説話,大概也看出了丈夫雖然老實憨厚,但氣度不凡,自然並是久居人下之輩。果然,她判斷不錯,年近四十之際,山濤兄終於走入仕途,吃上了皇糧!
2
山濤剛登仕途,就結識了阮籍。兩人在河內一相見,互相引為知己。關於嗣宗的才情,山濤兄是非常佩服的。嗣宗比他小不了幾歲,如今早已聞名在外,而他自己,幾乎還未曾創作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後來的事實正是,山濤在文學上的成就遠不如阮籍和嵇康,在思想上也不如向秀研究得那般透徹。而説起酒量,雖和劉伶差不了多少,也並非日日沉醉。只有説到為官,在這羣朋友中能和他相提並論的,也就只有王戎了。然而王戎只顧斂財,安於享樂,在政績上遠不如他。
阮籍大有遇到了位寬厚“長者”的喜悦。而山濤,也帶領着這位“兄弟”,去結識了一些更為年輕的面孔。
竹林,這是名士薈萃的根據地。與嵇康相會後,大家便有意無意地搞點活動。山濤一連多日沉溺在竹林裏。韓夫人一邊害怕丈夫因翫忽職守而治罪,另一方面又對這幾位朋友頗感好奇。
於是問丈夫:“你整天跑去郊遊,和你來往的都是些什麼人啊?”山濤眉開眼笑地説:“提起他們,那當真是世上有一無二的。縱觀天下,能夠和我稱兄道弟的,也就只有他們了!”韓氏更為驚訝,説道:“整天去人家那兒吃喝,也須得回請一次,方是朋友之間的心意。”山濤聽聞這話在理,當即囑咐妻子擇日備好酒肉,要請幾位好友前來賞光。
這日,阮籍和嵇康收到邀請果然來了。他們三人在客廳裏談天論地,開懷暢飲。因為婦德規定,內眷不見外客,韓氏只能躲在隔壁偷聽。為了進一步看個清楚,決定效仿一百多年前的那位勤奮小書童匡衡,也將牆壁鑿了個洞。
韓氏觀看着這兩位喝得東倒西歪的“友人”,他們一會兒吟詩作賦,一會兒彈琴高歌,嘴裏彷彿有無數的芬芳吐露出來(最起碼在韓氏看來,這些都是芬芳)。而丈夫,偶爾插上幾句,大多時間是在靜靜傾聽。看來,這一老一少,的確是百聞不如一見的名士啊!與他們比起來,自己的丈夫就顯得薄才多了。
第二天正午醒來,阮籍和嵇康一同辭去。山濤送出數里,回來笑問妻子:“你覺得這兩個人怎麼樣?”韓氏也不顧忌夫君面子,坦白地説:“他們的才情比你高多了。只不過以你見識和器量,與他們做朋友也可以的。”
山濤聽完這話非但不生氣,反而很高興自己還是有“優點”的。以後更要多加向學習。這場小小的宴會,於阮、嵇二人就不必説了,從山濤的言行來看,一個耿直寬厚的鄉鄰形象已然展露端倪了。
3
就在阮籍拒絕曹爽的徵召後,山濤也決定辭官歸隱,從曹氏陣營中脱離出來。不得不説,山濤是有着政治智慧的人。他能看出司馬懿稱病背後的寓意,也感覺到了身在懸崖的危險。這天,他和同事石鑑一起出差,住在一個小屋裏。
夜晚,石鑑睡得聲如雷震,山濤卻一點兒也睡不着。他翻來覆去思考當今的局勢,雖然自己從小志在仕途,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這樣一個位置。誰知,政治的鬥爭卻讓他不得不放棄。
山濤輕聲自語:“不抽身退步就只有死路一條,曹爽是絕對鬥不過司馬懿的。我不如迴歸田園,若有機會以後再出來,若沒有機會此生就這樣罷了!”主意已定,當下決定連夜離開!
山濤心意已決,看了看熟睡的石鑑,將他推醒説:“太尉已經幾日不上朝了。恐怕事情有變,這官場已成了是非之地。不如你我收拾東西,速速離開!”
石鑑聽聞一向沉穩的巨源半夜把他叫醒只是為了這事,厭煩地説:“這些事情自有皇上和大將軍處理,你瞎操什麼心?我們只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行了!”接着倒身睡去。
山濤無奈地搖了搖頭,説道:“在這裏睡覺,你就等着被馬蹄踩成肉泥吧。”説罷,掛印而去!
4
三年後,山濤又出來做官了。此時國家政局已定,司馬家族登上了歷史舞台。曹芳被廢黜,曹髦作為新一代君主,處處受命於司馬師。阮籍無力拒絕,再次開始了他的酒肉生活。而山濤,雖然一心想着幹番事業,但這第一步就比別人困難多了。
“嗣宗聞名天下,得到朝廷的徵召是理所應當的,而我,唉……”山濤一邊垂頭喪氣,一邊思索接下來的對策。很快,他想到了一個不錯的主意,那就是搞好裙帶關係。
山濤的表姑張春華是司馬懿的夫人,雖然司馬懿在世的時並不怎麼記起他,但如今卻和那個“表兄弟”聯絡聯絡感情,説不定他會看在這層關係上,提攜自己一把。山濤和司馬師之前沒有什麼交往,此次前去,大有着“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滋味兒。
見到司馬師後,攀了攀親戚,問候了一番。司馬師笑道:“呂望也想出來做官了?”如果是嵇康,肯定會回答:“不,非遇明主,呂望一生不仕!”狠狠地諷刺下統治者。但山濤不是這樣的人。他是個為了理想寧願低頭的人。借用矯健《天局》的説法,他就是那個為了“勝天半子”,而可以犧牲性命的渾沌啊!
山濤説:“如今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自當出來為國效力。”司馬師對這位“表兄”的言辭大加讚賞,立刻就給了他“秀才”的頭銜,又做上郎中。這時,山濤走向理想的道路,才算是正式啓程了!
5
嵇康在洛陽抄完石經後,就要返回竹林。山濤要舉薦他做官,但嵇康的母親這時不幸去世了,於是只能作罷。
幾年後,當司馬昭把矛頭對準嵇康時,山濤作為朋友,立刻做出反應,再次讓嵇康出來做官。這時的嵇康,更加沒有做官的心思,於是寄來了一封信,便是那篇流傳千古的《與山巨源絕交書》!
這封信,當真是一篇“意味深長”的文字。山濤收到信後,非但未生氣,反而更加感念嵇康的情義。他知道,嵇康這是在捨己為人。而自己能做的,就是儘量平息此事。不可勉強嵇康,也不能讓這封信成為他獲罪的把柄。可是,嵇康不久還是落入了圈套,為奸人所害。
嵇康死後,阮籍對生活徹底失去了希望。他日日抱着酒壺,與劉伶一同沉醉。而山濤,依舊保持着那份寬厚,在竹林一隅觀賞着所剩無多的風景。他是抑鬱的,但不得不承擔起更多的責任。
嵇康死後,他的兒女和孀妻都託付給山濤照料。山濤對他們就像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不僅處理生活起居,還為他們的將來作打算。後來嵇康之子嵇紹,十八歲便做上中散大夫,這皆得益於山濤的舉薦。
公元265年,司馬昭去世,長子司馬炎接過父親手中的權杖,直接授意曹髦該退位了。曹髦也算是英雄末路,不得不將皇位轉交給晉王。至此,曹氏的江山算是徹底易主了。
阮籍沒有看到這一幕,而劉伶又不知醉到什麼地方去了。此時在官場中混得好的,只是王戎和山濤了。山濤本來就想幹一番事業,加上深受司馬炎信任,很快就得到重用。不過,這一切還得從司馬昭時説起。
司馬師無子,司馬昭便將次子司馬攸過繼給兄長(長子不過繼)。後來司馬師去世,司馬昭繼承了父兄手中的權力。他對山濤這位“表哥”説:“家兄開國建業,戰功赫赫,我想立攸兒為世子,卿以為如何?”
司馬昭以為會得到山濤的支持,沒想到他直截了當地説:“廢長立少乃是大忌。如今國家尚未穩定,萬萬行不得此事!”隨後又讚揚了司馬炎一番。司馬昭聽了山濤的話,立司馬炎為世子。那位後來的君主,從這一刻起,便深深地喜歡上了他這位“表伯”!
6
司馬炎依賴山濤,一方面是因為他和自己有親戚關係,又算是“開國功臣”;另一方面,則是山濤的品德實在太高尚了。從單方面講,他是可以在七賢中排首位的。
雖然身在官場,但不慕名利,只為心中那理想而活。趨利避害,卻不與小人同流合污,能夠終生維持着高潔的秉性,他就是嵇康口中那個既想做官又能為民請命的君子啊!
據説,陳郡袁毅曾多次賄賂在朝大臣。其他人都將錢揣入了腰包。唯有山濤將送來的一百斤絲,收又不是,送回去又不是,最終全部封存在閣樓上。後來袁毅遭人舉報,受賄人也一併被揭發。那些人無可辯駁,只能低頭伏法。這時,山濤打開閣樓,將那已經佈滿灰塵的“禮物”搬出,眾人見上面封條未損,紛紛稱讚。
自從有了爵位,山濤已經六十多歲,每日長伴皇帝左右。本以為這樣的好日子會長久,誰知沒過幾天,因為好友裴秀一事,山濤被貶為冀州刺史,加寧遠將軍。這一去,差點就是“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
可是他呢,非但沒有過多抱怨,反而更加積極地為朝廷推薦人才。他每薦一人,必經細細考察,根據才能,記下此人可任何職。後來這些文字一經傳開,百姓人人歌頌,被稱為“山公啓事”。得到了皇帝的重視。
因為有着優秀的政績,山濤再次被徵召回朝,任侍中,遷尚書。可是一向熱愛做官的山濤,這次卻遞上了辭職信。辭職信是這麼寫的:自己年紀已大,不能再對國家有什麼貢獻。此外,老母身體日感下衰。身為人子,應當贍養於前,朝夕相處,伴母親度過人生最後一段時光。
不得不説,山濤這時對做官已經有些厭倦了。而他的母親,也當真身染重患。山濤是孝子,他自然會抉擇。
司馬炎説:“表奶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養。但叔你作為國家棟梁,不應該輕易離去啊!”這就是所謂的“奪情”。但是山濤根本不管這些。他已經決定要回家照養老母了。司馬炎沒辦法,先授官,再特意恩准他回家待着。接着每日膳食、牀鋪被褥,皆有宮裏供應。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山濤母親去世。
對於母親的葬禮,山濤和阮籍不愧是兄弟,二人的做法都是那麼的世出不凡。山濤沒有像一般官員那樣搞什麼排場,甚至還不如家境較好的普通百姓。他親自背土堆墳,種植松柏,每天哭泣的時間沒有固定。
喪事剛一過去,司馬炎又以國事緊要為由,招山濤為吏部尚書。這次他受命了。此後數年一直上在辭官與出仕間反覆。皇帝沒有因此而生氣,反而越來越敬重他。
太康三年(282年),山濤升為司徒,實現了當初對妻子的承諾。而妻子韓氏,也成功做上了三公夫人。
次年,他病逝於老家懷縣,享年七十九歲。喪禮之後,有人向皇帝打報告,説山濤家的房子太少了,子孫住不下。而且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司馬炎於是特意讓人建造新屋,供山氏子孫居住。
百年之後,一個朦朧的傍晚,謝安拷問孩子們:“為什麼晉武帝每次賞賜給山濤的禮物都很少呢?”侄兒謝玄回答説:“大概是因為他從來不過多地索取,所以連皇帝……也忘記了那是很少啊!”
這就是山濤,一個一千多年來用德行征服了後世的好官!
-作者-
黛珂,原名孔堯。熱愛生命,熱愛文學,熱愛詩詞。一個清純樸素的文藝青年;一個難以自拔的紅迷;一個性空靈的古詩詞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