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先聖:致敬高考,我的高考故事
致敬高考,我的高考故事
魯先聖
又到了每年的高考季,所有的有過高考經歷的人,都有自己的感悟與思考。在我看來,如果一個人沒有參加過高考的洗禮,人生必定有缺憾;而有過高考經歷的人,可以説,人生無憾,青春無悔。
常常有故鄉的青年朋友説,在我的故鄉有一個傳説,他們聽我中學的同學和老師説,我會背那部有1567頁的《現代漢語詞典》。我解釋説:這話並不準確,我不是會背,再説,詞典就是工具書,花費精力和時間去死記硬背,也不必要。為什麼大家有這樣傳説?因為當年,我在班裏成績最好,同班的同學都會有不少同學常常問我問題,比如一個生僻字的讀音,一個詞彙的解釋。我想,如果以我的理解告訴同學,一定會不準確,就當面查那個字或詞,與同學一起看。並不是班裏每個同學都有這部詞典,我有,而且因為每天都無數次翻閲,幾乎每個頁面的空白處,我都做過批註,所以非常熟悉。很多時候,同學問一個詞,基本就能順手準確翻到那個頁碼,詞在那個頁碼的具體位置也基本清楚。久而久之,同學們就傳説,我會背那部厚厚的詞典了。
這部詞典,我到現在,一共買過5部。初中,高中,大學,工作以後,都買過,因為,一部用了幾年,就把一些頁碼翻爛了,就封存起來,再買一部。
而這都是因為高中三年,要參加高考的緣故。參加高考,知識必須準確全面而紮實,來不得半點的馬虎和虛假。在很多講座的時候,我都給我的聽眾講這個故事,我告訴大家:如果一個人,參加過高考,有過高中三年那樣對知識的全面積累,有過那樣紮實的基本功,你的一輩子,不論幹什麼,就不會再有知識的死角和短板,不會有遇到孩子問問題答不上來的窘迫與尷尬,更會在自己的事業當中,左右逢源,駕輕就熟。
這僅僅是從掌握知識的角度説,更重要的是,高考的經歷,會讓一個人養成學習的習慣,養成珍惜時間的素養。我現在講座很多,大學的講堂,中小説,企業機構和文化論壇,但是,我講座從來沒有事先準備的課件和講稿。主辦方根據錄音整理,發現數萬字的講座,就是一篇嚴禁的學術論文,旁徵博引,引經據典,説理透徹,調理清晰,從無紕漏。我告訴大家,一個有過高考經歷的人,所有的知識都已經紮根在自己的腦子裏。
高考,給了你知識,更給了你人生的勇氣和自信,給了你可以説不的人生底氣。
我青年時代在故鄉的縣級政府機關工作,後來在省裏的新聞媒體,幾次面臨人生的轉折與取捨。每當遇到這樣的人生關口,我從來沒有過瞻前顧後的猶豫,從來沒有過患得患失的彷徨,都毫不猶豫地壯士斷腕,踏步前行。為什麼?因為我有自己的知識自信,有自己的人生期許。事實上,我每一次重大的人生選擇,都是自己的浴火重生,都是自己的脱胎換骨,都是人生的一次質的飛躍。
而這一切,我都歸功於我的參加過高考的中學經歷,是那幾年紮紮實實的知識儲備,是那幾年養成的良好的學習習慣,使自己成為了一個擁有知識和能力,並有着堅強人生底氣的人。
雖然過去了40多年了,但是,我的高考經歷,至今歷歷在目。
1982年的7月6日,母親早早起來做好了早飯,因為這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我和弟弟要去縣城的縣一中考點參加高考了。那一年,我們村參加高考的共三個人,我考文科,弟弟先靈和同村的另一個同學魯偉考理科。
我們讀書的中學是縣二中,學校坐落在距離縣城25公里的鎮上。儘管那一年我們都接近20歲了,但是我們三個人都還沒有去過縣城,只是聽人説縣城在南邊,坐公交車可以直接到達。
母親給我們煮了雞蛋,衝了雞蛋茶,準備了三天的乾糧。然後我們就各自背了一牀被褥,在早6點半準時到達了距離我們村2公里的公社駐地汽車站。汽車站發往縣城的客車一天兩班,早7點和下午3點。因為下午要認考場,我們還要去一個在旅館工作的親戚那裏投宿,我們就必須趕上早晨的車。
客車是那種前些年在城市裏也常常看到的大通道兩節車廂的,開起來以後呼呼作響。我們都是第一次坐這樣的車出遠門,感覺開得真快。汽車在中間停了很多次,上上下下了不少人,一個多小時以後終於到了縣城了。
我們那個親戚叫侯守顧,他是我們村本家的女婿,在縣城的汽車站附近的旅館工作。那個年代,我們村沒有一個人在縣城工作,父親想了很久想起來有這麼一個可以攀上的親戚,前天晚上就去他的岳父家裏拜託人家。正巧侯守顧的愛人住在孃家,人家一口答應,讓我們下了車就去找他。
侯很客氣,但是他説他只能給我們安排一張牀,他沒有更大的權利。我們很感激,能夠在旅館裏住就知足了,好在我們都很瘦小,擠在一張牀上勉強還可以躺下。我們下午一路問着去了一中的考場,對照着准考證認好了自己的位置,然後就在第一次來的縣城大街上閒逛。縣城並不大,我們沒有多久就逛了個遍。大街上像我們這樣的學生很多,大部分都是從鄉下的中學畢業來趕考的。我們三個人邊走邊看邊議論,都在內心裏想着即將開始的高考。臨來的時候,父親説,要是你們三個都能夠考上大學,咱村裏放電影!
父親是村裏的黨支部書記,這件事情他能夠做到。那個時候農村還沒有電,放電影是鄉人們唯一的娛樂方式,不管哪個村放電影,附近村裏的人都來看,每一場都是人山人海,不論什麼影片。
連續三天的高考,我們晚上去那個叫東方紅的旅館擠在一張牀上睡覺,每天一早去考場,吃從家裏帶的乾糧,考試順利結束了。
還是坐那種公交車,我們一起回到村裏。父親在村口等着我們。我們都感覺考得不錯,就這樣告訴父親。我感覺父親很激動,他説,要是你們真的都考上,咱村就放電影!咱村從解放以來就沒有出過一個大學生,沒有一個人吃公家飯。但是我們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只有百分之五的升學率,考上的概率很小啊。
從考試結束到公佈成績是20天的時間,在這個20天裏,我們三個人每天都在一起。我們往往在不自覺中就走到了村口的路上,我們知道,如果考上了,學校會派老師來通知我們,老師就會在這條路上出現。
在7月的最後一天,已經是晚上的9點鐘,我們的歷史老師王繼安騎着自行車從學校來到了我家。他帶來了天大的好消息,我和弟弟還有魯偉都金榜題名!
立刻,我家沸騰了,我們那個衚衕沸騰了,我們整個村子沸騰了。父親趕快殺雞,母親在廚房裏忙活起來,説什麼也要請老師喝酒。老師説,我知道這幾個孩子每天都睡不好覺,剛剛知道分數,我就立即趕來了。一整夜,父親,叔叔,魯偉的父親,老師,我們三個,還有我們村裏所有的鄉親,都陶醉在無限的喜悦中。
幾天以後,父親和叔叔,還有魯偉的父親,去我們學校,把我們的任課老師請到了一家飯店。父親説,再窮,這頓飯也要請,沒有老師就沒有我們的好成績。
晚上,父親果然把公社的電影隊請來了我們村,而且,電影隊的隊長在喇叭裏喊:為了祝賀村裏三個孩子同時金榜題名,電影隊在村裏連放三天電影!
連續三天在一個村裏放電影,這是何等的榮譽!三天三夜,我們村就像過年一樣熱鬧,到處盪漾着歡聲笑語。
當年,還有一件重要的經歷至今難忘。我們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時間,也是奶奶嚥氣的日子。
那一天,我與弟弟同時接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奶奶最終也沒有明白她心目中“大專”的內涵,帶着永遠不解的迷惑,撒手去了。
我父親兄弟二人,父親居長。我是家中老小。弟弟是叔叔家中老大。哥哥比我大一截,自我八歲即從軍入伍,一直在部隊;叔家的小弟當時還小。因而,奶奶雖然四個孫子,但年齡相近、趕上高考時代的我與大弟,成為奶奶的願景。
1979年夏,我與弟弟初中畢業。當時高考剛剛恢復不久,對於大學、大專、中專的定義還很模糊,只是知道初中畢業考中專,上了高中考大專。臨初中畢業時,一家人商議我們是考中專還繼續求學上高中考大專。奶奶問:“是大專好還是中專好?“叔叔説大專好,大專在大城市上。奶奶説大專好還爭啥?就考大專。奶奶説話了,大家也就不再爭論。爺爺去世得早,奶奶主家多年,父親與叔叔都聽奶奶的,這是多年的規矩。我們兄弟也就按奶奶的意思,全力考離家最近的嘉祥縣二中。
一個月後,我和弟弟都接到了二中的錄取通知書。奶奶異常高興,特意吩咐做了好吃的給我們壯行,千叮萬囑我們要考了大專拿來給她看。當時叔叔和父親還對奶奶説,大專是學校,不能拿來。奶奶問,大專怎麼會是學校呢?大家都解釋不清了。我與弟弟就笑着説:我們考了給您看,奶奶很寬慰地笑了。
奶奶的身體表面上看起來非常健康,但實際上有幾種疾病,常常卧牀不起。但是,只要到了星期天,奶奶一定要起牀的,而且往往一掃幾天的病容,滿臉生氣,眼睛極有光輝,她就坐在牀前,等我們歸來。那種情不自禁地溢在臉上和眼睛裏的渴盼與期望是永遠也忘不了的。
奶奶的身影,成為我與弟弟學習的強大動力。我們兩個本來都愛好文學,十幾年共同做着美麗的作家夢,但為了升學更有把握,我們兩個商量,我學文科,弟弟考理科,使成功的概率更高一些。因為那個年代,錄取率只有百分之一二,考上太難了。
三年以後的1982年,我與弟弟進了臨戰狀態,極少回家,負責給我們送乾糧的姐姐説,奶奶已經不能起牀了,天天唸叨着你們兩個考大專。我與弟弟星夜回村,奶奶尚能説話,問我們是否考大專了,要我們考了拿回來給她看。奶奶躺在牀上,精神憔悴,身體也瘦弱了。我們含淚向奶奶保證,一定考上拿來給奶奶看。
最後高考衝刺的三天結束了,我們回到奶奶身邊。奶奶的身體每況愈下,進食已非常困難,住在公社衞生院裏,但她念念不忘的是她兩個孫子的大專。她吃力地問我們,考完了咋還沒有拿來。我們説要等20天。奶奶就平靜下來,很安詳地入睡了。
奶奶最後的20天,我與弟弟一直在病牀前守着。奶奶每天都要問大專拿來沒有,以至後來奶奶神智不大清楚,但一俟清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問我們大專的事。我們知道,這是她難以瞑目的最大心事了。
20天以後的上午,奶奶過早地醒來。她已不能説話,但兩隻眼睛卻目不轉睛地盯着我們兩個。而我們的心,此刻也早已提到了喉嚨眼上。而就是在這一天,我們得到通知,我們兄弟兩個都考上了。
奶奶枯瘦如柴的手,攥着信封角,望着我們,微笑着,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壹點號 魯先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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