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職校裏的學生,與被分流的人生

“混”在職校裏的學生,與被分流的人生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新經典 (ID:Thinkingdom),作者:顏和,原文標題:《我走進職校,看見“混日子”背後的期待、無奈與悔恨|我真有個朋友》,頭圖來自:電影《壞孩子的天空》

寫在前面

“分流”,原指河流分道而流,而在互聯網上輸入這兩個字,檢索結果幾乎都關於初中後的“普職分流”。今年5月1日實施的《職業教育法》中取消了“普職分流”的説法,但現實中的分流仍會長期存在。

怎麼分,流向哪?現實中的分流,往往被視為一場優勝劣汰的比賽。勝出者進入普通高中,有資格追逐更高的文憑,落選者只能進入職業學校,在學歷至上的社會中面臨有限的人生選擇。

子津是勝出者中的一員。她從江西一所初中直升高中,考上北師大,又保研到清華教育學,本可以一路順遂地流淌下去,但她想和另一條支流交匯。

2020年5月,子津來到江西Y縣進行田野調查,希望挖掘“上職校”背後的深層原因。她先是走訪初中,參與職校的招生工作,瞭解初中生擇校的過程;又進入當地唯一一所職業中學——郊外學校(化名),與老師同吃同住,與學生一起上課實習。在近一個學期的相處中,職校學生的面目漸漸從模糊變得鮮活生動。

上職校的原因遠遠不只是人們以為的“成績差”這麼簡單,“關於生活,他們有自己的理解和體會”。從做出上職校的選擇,到進入職校後的體驗,再到走出職校後的遭遇,子津記錄下整個過程。碩士論文要求3萬字,她寫了12萬字,幾乎是博士論文的體量。

但這些遠遠不夠。線上,她錄播客、辦講座,邀請職校學生來做主講,讓他們的聲音被更多人聽到。線下,她加入了“HOPE學堂”,在這個關注職業教育的公益機構,調研職校學生在學習、就業等方面的需求,以進一步為學生們提供服務。

但她極少説自己如何“幫助他們”,她會説,“謝謝他們教育了我”。

以下,是子津的自述。

不像學校的學校

比學習成績更重要的是“不出事”

郊外學校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不像一個學校。

它坐落在城鄉交界的郊區,周邊荒涼。先要經過一段上坡,從馬路拐進一個小巷子,走到盡頭,才能看到一個用白磚圈出來的破舊校門,上面連校名也沒寫。後來我才注意到,校名在巷子外馬路邊的石碑上,很不起眼。

2020年9月,我正式進入郊外學校進行田野調查。校長讓我以實習老師的名義待在學校,但無需承擔實際工作,憑藉這個身份,我可以住進宿舍、旁聽上課、訪談、發問卷、觀察。

在此之前,還發生了一件讓我尷尬的事。8月份的招生動員會上,校長專門準備了一個歡迎儀式,我看到PPT上寫着“歡迎清華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XXX來校實習研究中職、普高教育工作”。當時我整個人都呆住了,然後意識到,我能順利開展研究,跟名校學生的身份是撇不開關係的。

我擔心因為自己的“不一樣”而和同學之間產生隔膜,不會主動提及自己的大學生身份,只是模糊地介紹説“我是新來的老師”或者“我來做調研/寫東西”。但所見所聞都在提醒着我,這裏與我曾經所處的教育環境是“不一樣”的。

第一次去聽課,班主任直接跟我説,這些學生都是很差的,希望我多多包涵。我坐在教室最後面,有幾個學生回頭看我,對我這個新鮮的面孔感到好奇,過了一會兒,他們也就該睡覺的睡覺、該玩手機的玩手機了,認真聽課的只有第一排的四五個人。

在這種環境下,老師也會不由自主地陷入“混工作”的狀態。剛入職一兩年的老師可能還懷抱着教育理想,但他們的教學水平跟學校的評價機制並不掛鈎,也得不到學生的積極反饋,時間久了,熱情逐漸喪失,上課大多隻是照着課本念。我印象深刻的是法律課,前面一直在講道德和禮儀,而更實用的關於勞動法的內容,其實在教材靠後的部分有所提及,但直到學期快結束,老師還沒念完教材開頭。

郊外學校有63位教師,從公辦轉為民辦後,新教師就不再有編制。再加上職校在教育系統裏處在“鄙視鏈”的底端,有的老師自己都認為低人一等。和我同宿舍的兩位年輕女老師都在考編制,她們説,只要考上了就會離開。

那實踐方面的教學呢?我去過機械加工與製造專業的實訓課,偌大的實訓車間裏,空蕩蕩的只放了兩台操作車牀和一些小型儀器。二十個學生輪流操作,每次課能輪到操作的可能只有五六個人。對於大多數學生來説,他們只是換了一個地方打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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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實訓車間,受訪者供圖

並非所有職校都如此,我熟悉的一所廣東職校,有近30個專業供學生選擇,也有充足的實訓設施與空間。而郊外學校開設的專業幾乎每年都在變,老師告訴我,什麼熱門開什麼。我去調研的那年,有高鐵乘務、幼師、機械加工與製造、電子商務四個專業,其中只有機械加工與製造專業有實訓課。

這讓我對職校之間的差異有了直觀的認識。郊外學校作為一所非一線城市縣域職校,能獲得的資源非常有限。

但我發現,比起教學條件,學生家長更看重學校的“封閉式管理”,希望孩子安全平穩地度過三年,直到成年。

校園裏到處都是攝像頭。攝像頭觸達不到的地方,監視也從未缺席,就連學生宿舍,每一層都至少有一位老師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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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室裏的監控屏幕,受訪者供圖

我見過一個學生,用黑色簽字筆在校服背面寫了三個大字:託兒所。我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但又立馬意識到,這三個字並不只是戲謔,甚至足以作為對這所學校的隱喻。

在這種管理體制下,學生的成績被分兩個部分,考試成績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平時分,它與宿舍衞生情況、課上表現、是否擔任班幹部都相關。

也就是説,在郊外學校,“好學生”的標準已經不單單是學習成績,而更多的是“不出事”、不給老師添麻煩。

無論學生還是老師,好像都已經接受了“混日子”是職校的常態。有位班主任當着學生的面對我説:“不要對這些人抱有太大的希望、太大的信心、太高的要求,這些人字都不一定寫得好。”令我驚訝的是,學生們對此毫無反應,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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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校園,受訪者供圖

“混”的狀態跟社會對職校生的普遍印象是一致的,連我父母都説,“這有什麼好研究的,都是不讀書的差生”。過往的專業訓練與閲讀經驗告訴我,這是一種刻板印象,我想反駁父母,但除了抽象的理論,我説不出更具體的原因。

隨着調研更加深入,我瞭解到學生們選擇來到郊外學校的具體過程。成績不足以上高中只是表面,對於每一個學生來説,他們做出選擇的原因是複雜和多樣的。

主動背後的無奈

“去了職校,我要好好學習,變一個人”

小嵐是我接觸的第一個學生,在初中她是“大姐大”式的人物,性格大大咧咧,經常和男生混在一起。一開始,比起上職校,她更想去打工,因為“混社會”的朋友告訴她,去城市打工是一件非常“酷”的事情,天天都可以看到開法拉利、勞斯萊斯的人,小嵐對此很心動。

最終沒去打工,跟性別有關。小嵐有句話一針見血:“男生不讀書,哪裏都是出路,女生不讀書,你就是個荒廢的人。”自覺“混不過”男生的小嵐,決定先“混校園”而不是“混社會”。

性別還在無形中影響了她後來的專業選擇。小嵐學的是學前教育,也就是我們常説的幼師專業,班上全是女生,即使有男生想學幼師,也會被老師勸退。機械製造與數控專業則相反,清一色男生。電子商務與高鐵乘務兩個專業男女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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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景象,受訪者供圖

對於上職校,小嵐有過主動的嚮往,想借此改變初中時“混”的狀態。她曾告訴我,等她去了職校,要好好學專業,“變一個人”。

而小嵐的父母對於孩子擇校給不出太多建議,初中班主任的大力推薦,是他們選擇郊外學校的關鍵原因。職高部的1115名學生中,近七成來自縣城和縣城下屬的村莊,少數來自市區,家長的工作中務農最多,其次是打零工、工廠打工和做小生意,他們能獲取的教育信息有限,聽信老師或親戚的推薦是很普遍的情況。

推薦並不純粹,初中和職校之間存在利益關係。職校有春季和秋季兩次招生,其中春招在三月,面向初三學生,如果這時入學,要籤一個協議,自願放棄中考,這樣就不會影響初中的中考升學率,因此一些初中老師會更為積極地動員自己學生去職校。

推薦人也能得到回饋。不只老師,就連學生也參與其中。小嵐通過春招進入了郊外學校,在秋招中已經成為推薦人中的一員,成功推薦一個學生過來,可以拿到500元的介紹費。這不利於公平,但處於灰色地帶,無人監管,像一個公開的秘密。

小嵐的經歷讓我看到,決定上職校是一個複雜的過程,既有學生的主動選擇,也有多種社會結構力量的推動。

“混”在職校裏的學生,與被分流的人生

電影《壞孩子的天空》

另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個叫大雄的男生,胖胖的,看起來很憨厚,不愛説話。當我提出去他家訪談家長時,他一開始沒答應,説“我媽媽説不來什麼東西”。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是單親家庭,媽媽是盲人,九十年代就從磚瓦廠下崗,收入來源只有每月1000塊左右的低保金,還有盲人按摩。家庭按摩的收入很不穩定,來的一般是熟客,一次只收50,有時好幾天也沒一單。

去他家拜訪的那天,大雄在樓下接我,上樓的時候我跟他説話,他就只是“嗯”“嗯”地應着。大雄家很整潔,一進客廳先是一張沙發,一張茶几,再往前靠窗邊是一張按摩牀,牀上鋪着黃色毯子,沒有陽台,就在窗邊拉了根晾衣繩。

當我和大雄媽媽坐在沙發上聊天時,大雄就在客廳裏兜來轉去,後來他坐在按摩牀上,背對着我們。那是個陰天的下午,房間裏有些昏暗,大雄默默望着窗外,一動也不動,一句話也不説,只有窗外晾着的衣服在緩緩旋轉。那個時候,我突然覺得他很孤獨。

大雄雖然話少,但會把媽媽的不易看在眼裏。他曾對我説,上職校是希望能早點工作掙錢。大雄媽媽則告訴我,要不是大雄沒考好,她更希望兒子能讀普高、上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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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們的懂事,讓子津想起電影《甜蜜十六歲》中的主人公Liam。十六歲的Liam為了母親想盡辦法掙錢,甚至選擇犯罪。學生同樣想回饋家長,區別在於,學生們選擇了念職業學校或者務工

但,考不上高中就只能來郊外學校嗎?

放眼整個Y縣的教育體系,就會發現,Y縣一中是唯一的縣級高中,集中了Y縣最好的教育資源,考不上的話,能選擇的就只有郊外學校與鄉鎮高中。而上了鄉鎮高中,三年後考上大學的幾率也微乎其微,在許多學生與家長看來還不如上職校,早點工作掙錢。

大雄媽媽對教育很上心,儘管眼睛不方便,還是在郊外學校招生時去了現場諮詢。下崗的經歷讓她對工作的穩定性有一些執念,當她聽到有高鐵乘務這個專業時,以為畢業後可以分配到高鐵工作,“不容易下崗”,決定讓大雄來這所學校。

後來他們才知道,實際情況並不像他們期望的那樣。

沒有太多出路

“學校就是在騙我們!”

當初中生在上職校和直接去打工之間做選擇時,按理説,職校應該能夠讓他們學習更多的技能,在勞動力市場中更加遊刃有餘。但在我的觀察中,學生們最終的出路卻和普通的打工者沒有什麼兩樣。

唸了高鐵乘務專業,未來能去高鐵或者機場工作——這是職校招生時給家長和學生的承諾。直到實習前夕,他們才知道,要去的不是高鐵,而是高速。

“如果早知道,可能我爸媽就不會給我在這裏報名了。”一個叫小晴的女生告訴我。

2020年10月初,我陪同小晴、大雄和另外兩個同專業的女生去廣東A市的高速收費站實習,單位不允許我進入園區,於是我拜託學生們每天寫日記,記錄一下生活和工作的情況。

小晴的日記是最豐富的,每次都把整頁紙寫滿。她喜歡畫畫,會把培訓中學到的手勢畫下來,並做一些文字説明。收費員的一舉一動都有固定的程式,學生們只需要按規定説話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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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晴的日記,受訪者供圖(已徵得小晴同意)

實習六個月,A市高速公司給他們的實習工資只有每月900多塊,去掉五險一金後,到手只有100多塊,如果出了錯,還會扣錢。

小晴一行人以外,還有幾位同學去了廣東B市的另一家高速公司。實習待遇好一些,每月1550元,剛好達到當地的最低工資標準,然而合同條款卻有多處違法。

按照規定,應該是高速公司、學校、學生簽署三方協議,學校給家長與學生的承諾也是“國企直籤”。我叮囑學生們拍照存檔,看到合同照片後,我發現學生並不是跟高速公司,而是跟作為中介的一家勞務派遣公司籤合同。我讓他們去問老闆,老闆也沒有給明確回應,後來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我感到無奈,但也能理解,畢竟當時的他們也只是十六七歲的孩子,擔心得罪老闆,擔心自己工作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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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津希望學生們能夠學會保護自己的權益,實習開始之前,她曾帶學生們拜訪過一家社工機構,請機構工作人員為學生們普及工傷相關的知識,受訪者供圖

直到現在,A市的四位學生都還留在收費站工作。小晴告訴我,最大的感受是“累”。輪班制度讓她每天的作息都不一樣,有時週一是早班,週二是晚班,週三是午班。下班後,她幾乎沒有力氣出門。上班、睡覺、吃飯、打遊戲就是她的生活常態。

2021年春節,我通過微信詢問他們近況,發現他們都沒有回家過年。小晴説回家的車費太貴了,來去一趟,工資就沒了。大雄和另一位女生則選擇加班,因為節假日加班可以拿到三倍工資。

B市收費站的一位學生則在工作了一段時間後選擇另謀出路。“學校就是在騙我們!”她認為,學校既沒有教給她什麼有用的工作技能,提供的工作機會也不盡人意,最後決定回家鄉自己找工作。

像他這樣的學生不在少數。2021屆有200名左右畢業生,只有40人左右會走升學的道路,其他人則直接就業,其中少數會留在學校介紹的實習單位,大部分人還是靠自己。

越來越多職校生畢業後不再進工廠,去了服務業。而小晴他們的經歷讓我看到,在高速收費站做收費員,與在工廠做工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低收入、低技術,還有可能會在未來某天被機器替代。

他們教育了我

自己與跑道終點的親密接觸,意味着更多人的“衝刺失敗”

我在2020年12月底離開了郊外學校。回想起這段經歷,我很遺憾自己與學生之間始終有種疏離感。

性格使然,我對慢熱的學生更有耐心,當一些開朗的學生熱情擁抱我時,我反而會不知所措。跟我交流的大多都不是老師眼中的“壞學生”,而那些“叛逆”的學生,我一直渴望走近,卻不知道怎麼跟他們打交道。

清華研究生這個身份,也給我很難以啓齒的感覺。一次在校園裏,兩個男生走在我後面,我聽見他們的談話:“叫一下她?”“人家肯定不鳥我們,人家是清華的,我們是什麼?”聽到這話,原本想説點什麼的我也不好意思再和他們打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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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壞孩子的天空》

想要隱藏自己的衝動,並不是只出現在面對職校生的時候。跟工人打交道時,也會有工友對我説:你和我們不一樣,你是有知識的人。我害怕被拒絕、害怕產生隔膜,於是隱藏身份,假裝自己跟對方沒有什麼不一樣。我以為,如果要真正和他們站在一起,我就得成為他們,從小到大所接受的這些,不管是教育也好,還是其他的優勢也好,我都得完全抹除,才能融入。

如今我漸漸明白,這種預設本身是值得去反思的,它會導致一種單向的索取:你沒有完全敞開自己,卻期待對方向你敞開;你想理解對方為什麼成為現在的他,對方卻瞭解不到你為什麼成為現在的你。回望在郊外學校的時光,我想,或許從一開始就坦然面對我的身份會更好。

是職校學生教育了我。

在一個QQ羣聊,我看到有位學生説起他跟一個人的聊天:“那個人説他‘研究職業教育’,可讓我噁心,感覺把我作為一種研究材料,把我當作他寫文章的資源。”雖然説的不是我,但我還是被這句話刺了一下。我感到自己被拒絕了,我不是職校生,沒辦法作為他們的一員與他們一起聊天。

同時,這位學生的表達又讓我感到興奮。因為憤怒背後,是他希望自己被當作活生生的人來對待——這種主體的“覺醒”,不正是我所追求的嗎?

我感謝他們教育了我。他們提醒我,研究者與被研究者的關係是不平等的,我與他們客觀上的“不一樣”,可能也是具有壓迫性的。

但我不會因為自我反思太多而放棄行動。更希望有一天,我們之間的對話不再是我問、他們答,而是我們共同去探討“為什麼我們之間有區別”,“如果你也想要改變這些事情,我是否可以加入”,以及“我們可以一起做點什麼”。

如今,我在廣州一家服務於職校學生的公益機構工作,當我再次進入學校做訪談時,我會誠實地告訴對方我是機構的工作人員,相比於學生身份,這個身份讓我更容易説出。因為我知道,訪談結束後,我們會繼續為學生開展服務活動,我們和他們之間的聯繫,並未就此結束。

在郊外學校的調研經歷,也讓我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從小一路順利,考上好大學,回望時才發現,我抵達跑道終點,意味着更多人衝刺失敗。

許多學生都曾向我訴説他們的後悔與遺憾,但我沒有資格替他們評判什麼樣的選擇才是對的,也沒法保證“繼續讀書就能向上流動”“教育能夠帶來美好的未來”。在我看來,對“通過個人努力實現向上流動”的崇拜,本身就值得被質疑,在一定程度上,它加固了現存的社會秩序。

我問過很多學生“你是否相信努力改變命運”,大多數人很快給出了答案,有人説相信,並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改善家庭的情況,還有人説“努力不一定能改變命運,但不努力一定改變不了命運”。只有一個男生聽到這個問題後停頓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小時候,我在家門口看到一隻鳥摔在地上,翅膀受傷了,我想把它養大。剛帶它回家,正好我姐姐出來,踩到了它。

“就像一個失敗者,命運被註定了一樣。”

(文中小嵐、大雄、小晴均為化名)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新經典 (ID:Thinkingdom),作者: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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