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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秀吉自滿不已的“三大徵”
眾所周知,豐臣秀吉是日本史上著名的名將和政治家,更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以平民身份武力統一日本的傑出人物。他在晚年發動侵略戰爭,不僅使他一手建立的霸權產生動搖,也成為了他生後的最大污點。
即便如此,從歷史而言,秀吉的軍事才能和實績是無容置疑的。特別是他在織田信長麾下的時代,數場著名的戰役成為他名震天下,以及傳頌後世的“傑作”,包括本文想討論的“三木城之戰”、“鳥取城之戰”和“高松城之戰”三戰。這三場極為著名的戰役既是戰國末期的重大戰役,其爭議性也十分大。究其原因,是因為在一般的説法裏,秀吉運用大量的人力物力,用現代的説法,就是以“物資戰”去完全壓倒對手,而且使對手陷入完全無助,慘絕人寰的困境。
有趣的是,這不只是來自於後世好事者的美化,秀吉本人也大力宣傳自己一手炮製的“三木之幹殺、鳥取之飢殺”以及後來的“高松之水攻”。在秀吉篡奪織田政權後着令佑筆(書記官)大村由己書寫各種文章,歌頌和宣傳秀吉的“發跡史”,其中一個便是以三木城之戰為主軸的《播州征伐記》。由於存在極為明顯的政治目的,即使此史料上所言的戰略戰術多少具有真實性,但仍然要小心使用。
站在歷史研究的立場,即使有秀吉本人和他的書記官“現場解説”,也不足以讓我們就此結案。特別是秀吉本來就是一個宣傳高手,常誇大自己豐功偉績的能力,這種“往績”無容置疑。因此,光憑秀吉的片面之詞,還不足以讓我們全面掌握這幾場戰事的真實情況。
2.“三木之幹殺”
天正六年(1578),原本投向織田信長陣營的三木城主別所長治決定倒戈,與當時跟織田家關係轉趨惡化的毛利家和大坂本願寺合作,共抗信長。
在差不多時間的同時,信長麾下的另一股勢力──攝津國有岡城主荒木村重也倒戈叛變,這對於當時正進一步壓迫逃到毛利家的足利義昭歸降的信長而言,無疑是連番打擊。羽柴秀吉當時作為攻略山陽、山陰地區的最大擔當,自然負起了“救火”之責。
而且,三木城別所家之叛本來就直接打擊了秀吉奉信長之命,向西擴張蠶食的計劃,也動搖了秀吉在播磨國(今日兵庫縣南部)的根基。既然三木城已成為了秀吉的眼中釘,織田政權西侵的障礙物,把它拔掉自然是無可避免的。天正六年七月,秀吉已經部署了三木城,在三木城約 600 公尺外之地修築城寨,對三木城採取以包圍孤立為主的長期作戰。
支援而至的織田信忠、明智光秀等人協助打擊荒木村重和其他在播、攝兩地呼應別所長治的諸城,三木城唯一可以寄託的,就只有毛利家的來援。
長治既希望毛利輝元派援軍擊破秀吉,至少也向三木城提供糧食補給。然而,這些似乎都早已在秀吉的考量之中。同年九月中,秀吉嚴命手上軍隊嚴防任何運送糧食到三木城方向的可疑人士出入,又調集板材,強化包圍圈內各個防禦工事。
不僅如此,秀吉承接信長絕不容赦的方針,在同年十月份已經表明要徹底消滅三木城,更提前將別所家的領地分賜給自己麾下的武將,如黑田孝高(當時仍稱“小寺孝高”)。此時,秀吉已經加強對三木城的壓迫,包括將毛利軍派出的援軍打敗,再將被斬首的敵軍首級掛在三木城外,以示救援無法來到,使三木城內的將兵更加無助和絕望的狀態。
因此,當時別所長治陣營遭受圍困半年,顯出不堪負荷之色,遂向秀吉要求停戰和解時,秀吉向友軍斷言“不可同意,絕不原諒”,意味着三木城只有打敗秀吉,或者被秀吉消滅兩種結局,不存在雙贏的可能。
即便如此,三木城在翌天正七年時,仍然未至於成為了秀吉的囊中物。即使秀吉幾次打退了毛利家和本願寺的支援,但由於秀吉起初對三木城的包圍重點放在東北角,南方的包圍工作仍然進行中,因此,可以相信三木城能夠堅持逾年,跟秀吉沒有立即完全封鎖通過三木城的道路,有一定的關係。再加上別所長治的一族、家臣把守在三木城附近的城寨,事實上跟秀吉軍形成互相對峙的局面,一開始時仍然能保持僵持之局。
只是,踏入天正七年(1579),秀吉不僅開始收緊對南線的封鎖,進一步增建土壁和用作監視的守寨,也出擊攻下了別所方的宮山、魚住等城寨,能夠幫助別所長治抗衡秀吉的籌碼已一步一步地被秀吉活生生的奪去。三木城的末路在同年底已大致可期。
到了天正八年(1580)正月,秀吉連三木城相近的鷹尾城也攻了下來,三木城完全露在秀吉面前,無法繼續反抗。據《播州征伐記》所載,當時三木城的情況是“城內舊谷悉盡,已餓死者數千人,初食糠蒭,中比(頃)食牛馬雞犬,後刺人之肉”。也就是後世的我們最為深刻的印象──“城內無糧,兵士相食”。
據《播州征伐記》,在這個情況下,別所長治終於在同月十五日寫信給秀吉,告之自己決定與數名同族和重臣於兩日後的正月十七日切腹自盡,換取秀吉放過城兵。獲得秀吉允許後,別所長治與族弟、家臣於十七日如期切腹,留下了“今再無恨,以我之身,換兵活命”的辭世句。
以上是根據秀吉筆記官大村由紀的《播州征伐記》所記載的三木城之戰。
前面提到,雖然説是秀吉筆記官所寫的戰記,但由於是為了政治服務而寫,史料批判還是免不了的。三木城的“幹殺”傳説是否真如秀吉陣營宣傳那樣,秀吉長期圍困三木城,再讓城內的人陷入飢餓絕望之中,最終迫使別所長治投降,以自殺請罪,換取秀吉放城兵生路呢?
3.三木城之戰的真相
這裏的疑問是,首先《播州征伐記》説城內陷入絕糧窮境,但觀察戰後秀吉以及親秀吉陣營提及三木之戰時,秀吉從戰事前的“幹殺”,改為在戰後,跟織田家的盟友長宗我部元親説“三木城…皆刎首”,另外,當時跟秀吉關係良好的宇喜多直家也提到他收到消息,指三木城的將兵被秀吉通通斬殺。還有,記錄信長一生的《信長公記》卷十三里,也只提到主帥別所長治、別所賀相和別所友之等城將自殺,對於城內的情況隻字不提。
換言之,《播州征伐記》與當時人實際聽聞到的情況有所出入。因此,要解釋這個矛盾,可能有兩個可能性。其一是大村由己的説法是後來的宣傳文宣,故意誇大了秀吉的戰事戰況,炮製出所謂的“三木之幹殺”。
其二,就是反過來,秀吉沒有詳細報告城內的情況,只將最重要的情報──別所長治等人自殺,城兵被殺──的消息刻意地傳出去,用來震懾盟友和敵人,以及向主君信長請功。以信長的行事作風來説,結果才是最重要的,秀吉若是這樣處理,也絕不會引起信長不滿。
何況在兩個月後,與信長對抗十年的大坂本願寺顯如決定投降時,也提到了自己是因為不希望大坂本願寺教坊落得“像有岡、三木那樣被殺盡的下場”,才會跟信長和解。姑勿論這是顯如為自己找下台階,還是説真心話,我們都可以看到秀吉在三木城之戰的動作對敵人造成不少的心理壓力。
那麼,究竟實情是怎麼樣的呢?
筆者認為上述的矛盾都有不盡之處。為什麼呢?
首先,眾所周知,戰國時代的戰爭仍然是倚靠百姓作為主要兵力,也就是説被困三木城的城兵絕大部分都是三木城附近的村落百姓和町民,秀吉為了勝利,將百姓迫向“全軍覆沒”的絕境,對於戰勝後收復人心和進行統治皆沒有好處,也會造成十分大的困難。
事實上,秀吉在戰後於三木當地下令減免租税,呼籲百姓歸來耕作,又下令否定當地人三木城之戰結束前為止的借貸、借糧等債務等。秀吉全力促成三木城當地的復興是事實。然而,同樣可以看到,三木城下的百姓有很多在戰事期間逃離當地,沒有全數投入城中,也就是説,三木城中的城兵就算真的被秀吉弄成餓鬼,也應該不佔城下百姓多數,充其量只是一部分人被徵為城兵罷了,更多的百姓或為秀吉軍所用,或早已在戰時期間或之前逃難離開了。
也因為如此,更不能排除宇喜多直家、長宗我部元親收到秀吉“盡殺城兵”的情報也是秀吉故意宣傳的戰術而已。事實上,按照上述記載,為時兩年左右的三木城之戰存在三個階段,秀吉從築壘,展開包圍,再出兵擊破別所方在三木城附近的堡寨,別所方絕非一直被圍困在三木城之中,盟友毛利軍也曾經差一點成功將糧草運到三木城內,只是被秀吉及時攔截,最終功敗垂成。
然而,考慮到別所方的軍記《別所長治記》也提到秀吉發動絕糧戰術,但情況和描繪手法卻沒有《播州征伐記》那樣繪影繪聲,慘絕人寰。可見,三木城之戰的“幹殺”傳説有一定的真實性,但規模和情況或許沒有像我們後世想象那樣慘,可以説我們也中了秀吉宣傳戰的圈套了。
既然如此,那麼一年後爆發的“鳥取城之戰”又是如何呢?敬請期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