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高考,當年,我背的哪裏是饃,分明是家庭沉甸甸的期望

文 | 餘靜

上世紀60年代,我出生在偏僻又貧窮的永城縣。改革開放初期我上高中,大致可以用三個關鍵詞概括其三個階段——城郊高中半年,背饃拉磚;第三高中兩年半,高考折戟;第一高中一年,復讀豁命。

背饃一詞,解釋起來飽含苦澀:學校離家遠,又沒條件吃食堂,便揹着饃當乾糧。那年我中招過了線,可以讀中師,可死活沒等來通知書,又錯過了正常高中錄取,最後被分到50裏外的城郊讀高中。那時候家裏苦寒至極,為能讀書,只有背饃果腹。一次不能多背,按一天3頓、一頓2個、一週6天,36個算是到了頂,感覺從未吃飽過,若真放開吃,一頓六七個也不在話下。買不起自行車,週六下午就徒步回家。週日下午揹着饃袋,趕上了就花兩毛錢搭一段公共汽車,趕不上更直接徒步50裏到校。

學生宿舍是草苫子鋪地的大通鋪,冬天禦寒被子少,一般會找個伴“打通腿”,幾十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一字排開,一個挨着一個,衞生條件差,蝨子、跳蚤大行其道。牆上有上一年級學長掛饃留下的大木撅,我們把背饃的包掛在牆上,一來高處相對通風,二來可以防止老鼠偷吃。

各人家境不同,背來的饃就不一樣。縣北的經濟狀況較縣南的要好一些,他們背來的饃或黃或白,還帶來家裏自制的鹹菜、醬豆之類的用來調味。縣南的我背來紅薯面做的饃,黑而且硬。

每到星期六晚上,忙碌一天的母親緊趕慢趕給我準備下周的乾糧。碰到陰雨天氣,由於柴草濕,廚房濃煙滾滾,母親被嗆得又是咳嗽又是流淚。怕我太苦,母親變着法調劑,或在紅薯面裏摻些黃豆麪,或在饃裏放些鹽或辣椒進去,多少能改改口味。

剛到學校,暑熱未過,背去的饃沒兩天就生出綠醭。捨不得花每月2元錢的餾饃搭夥費,一日三餐都是吃幹饃。變味了的餿饃,也只是晾曬一下,或者乾脆把綠醭撥拉掉湊合着吃。學校食堂有賣2分錢一兩飯票一碗的鹹湯,但實在捨不得買。

撐了3個月,母親得知鄰居青叔在學校隔壁的磚瓦廠燒鍋爐,便請求他讓我和他一起住進鍋爐房旁邊的一間宿舍裏,一則換個相對安靜的環境,二來可以有熱水喝。於我而言,還可以少聽點因饃太黑招來的同學們的哂笑。

天寒地凍的時候,趕巧了煤爐沒封,就能把饃烤烤吃個熱的,多數時候煤火封了,茶爐的開水又被幾百個工人早早搶光,我只能幹啃滿是冰碴子的涼饃,實在難以下嚥了,就喝上一口涼水,把堵在喉嚨眼裏的幹饃嚥下去。

青叔是臨時工,日子也過得緊巴,偶爾開煤油爐煮個麪條,趕上了就讓我喝上一碗。我心存感激,總想着找機會給以回報。有一次正好他在廠裏買了些廉價磚,攢着送回老家蓋房。接下來的幾個週六下午,我倆用架子車拉上滿滿一車磚往家裏送。餓了一週的我負重行走50裏,到家時頭冒熱氣、眼冒金星。

春節後不久,城郊高中併入城內的三高,我跟着進了城,離家也近了十來裏。三高食堂原來有“三個世界”的調侃:吃小麥白麪的第一世界,吃玉米黃面的第二世界,吃紅薯黑麪的第三世界。我到的時候,土地承包制已推開,多數家庭能吃飽了,學校食堂也提升成兩個世界——沒紅薯黑麪了。我也跟着升級成黃面。

為防麪粉裏摻雜使假,學校要求學生必須帶原糧換飯票,家境好的帶小麥,按8.5折換白麪票,差一點的就交玉米,按9折換黃麪票。1斤玉米9兩飯票,折算四個半小玉米饃,覺得太吃虧,只能牙縫裏省出來,一天仍限6個。

學習緊了,基本上一個月回家帶一次玉米。只要我回家,母親都變着法拾掇點“有血色的”的飯菜:包頓餃子、打個涼粉。父母和哥哥姐姐們捨不得吃,我一個月沒油水,實在熬煎,便和弟弟們吃個肚圓。多年後,母親依然認為當年的這些飯菜是我的最愛,回家必吃餃子。

我當時學的是理科,由於物理拖了後腿,高考落榜了。面對難掩失望的父親和辛勞無果的母親,我欲哭無淚。痛定思痛,我下定決心改科轉學,一切從頭再來。就這樣,懷着自斷後路的悲壯,到了一高文科復讀。

一高食堂裏只賣白麪饃,我再次升級,與家裏的生活落差更大了。我一邊愧疚一邊發奮:再考不上,咋有臉吃白麪饃?

轉到一高後,最勵志的故事,莫過於冬季的一個早晨,天剛麻麻亮,班主任把我們召集到飄雪的教室門口列隊,宣讀全縣有史以來第一個文科考進北大、我們的學長張青松的來信。信中詳盡描述了北大美好的校園生活,勉勵我們這些學弟學妹們努力拼搏,考進北大。信寫得文采飛揚,我聽得熱血沸騰,暗暗下定決心:豁了命也要考上北大。

我深深知道,單憑一腔熱血,別説北大,單是轉文科後的歷史、地理等十來本書,一年啃下來都難。唯有破釜沉舟,白天黑夜連軸轉,才有撥雲見日的可能。跟班聽課太慢,我便揣倆饅頭,白天到野地裏,晚上在路燈下,瘋了一樣沒日沒夜地讀啊背啊。大冬天實在困極了,擰開水龍頭喝口冷水、沖沖臉。實在熬不住就回到宿舍和衣而眠,兩三小時都覺得奢侈,會慚愧很久。

高考在即,大姐給我送來了十來個熟雞蛋。知道大姐家的日子更苦,我死活不要,倆人在校門口推讓了半天。大姐哭了,我也是熱淚滾滾,幾度哽咽。

1984年7月7日,高考的日子到了。酷熱加上焦躁忐忑,感覺那兩夜就是眼睜睜熬過來的。估分報志願時,我高估了20多分,堅持報北大。成績出來,7分之差讓我與北大擦肩而過,留下了終生遺憾。

這些吃苦的經歷,讓我深深理解了“艱難困苦,玉汝於成”的含義。當年,我背的哪裏是饃,分明是家庭沉甸甸的期望,是自己實現抱負的寄託。

咀嚼苦中苦的往昔,喟嘆當年幻想的破滅,儘管沒多大成就,但有這段經歷作支撐,在以後的工作和生活中,我始終保持積極向上、從不言棄的精神,並將一直充滿感恩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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