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年八千里路的教育牽手
9月7日,雲南寧蒗縣委宣傳部長李聯鴻在南京驚喜地見到了29年未見的英語老師王俊。這是江蘇省委宣傳部舉行的一場特殊發佈會,授予海安市寧蒗支教教師羣體江蘇“時代楷模”榮譽稱號。
獲獎的海安教師們32年來薪火相傳,遠赴8000裏之外的高寒山區雲南麗江市寧蒗彝族自治縣接力支教,迄今已派出第10批支教隊286人次。
地處滇西北高原的寧蒗縣,俗稱“小涼山”,是一個從原始共耕制、奴隸制、封建領主制“一步跨千年”進入社會主義社會的少數民族“直過區”。
除了位於高寒冷涼山區、區位偏僻、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外,寧蒗的窮更在於教育的窮:1951年才有第一所小學,1957年才有第一所初中,1972年才建第一所高中。寧蒗歷年中考平均分與其他縣相差100分,高考時即使有30分的民族加分,也出不了一個大學生。
30餘年來,在寧蒗縣的艱辛努力和海安老師的接力奮鬥下,寧蒗從一個教育弱縣成為麗江乃至雲南省的教育強縣,跨入全國民族教育先進縣行列。1萬多名大、中專生學成返鄉,成為“小涼山”脱貧攻堅的中堅力量。
“起得最早,睡得最晚”
32年前的1988年,當時的寧蒗縣委、縣政府作出了一項決定:寧蒗以優惠價格為江蘇海安提供緊缺木材,海安派出骨幹教師到寧蒗支教。這個“木材換人才”的決策,不僅改變了寧蒗一大批孩子的命運,也開啓了東西部教育協作的先河。
當年8月25日,33名海安教師拖家帶口近百人,經過4天3夜的舟車勞頓,一路向西南,風塵僕僕、疲憊不堪地來到了以寧蒗、海安兩縣縣名第一個字命名的“寧海中學”。
就在第二天,泥石流衝進學校的木板房,老師們的行李還沒有打開,便泡在了泥石流裏。
當時,學校不通自來水,老師們要到幾百米以外的山上把水挑回學校,再用明礬淨化水;因為海拔高,帶來的電飯鍋煮不熟食物;學校還常常跳閘斷電。
更讓老師們擔心的是,開學的摸底考試,初一新生的基礎還達不到海安四年級小學生的水平,不少學生連四則混合運算都不會。學生們自由散漫,不適應海安老師的嚴格管理。
年輕的老師們根據學生實際情況,不斷更新教育方法,説話慢一點、板書多一點、講課難度低一點、備考功夫多一點。他們每天早上6點20分就在教室門口等着學生,晚上9點等學生下了晚自習後,才回宿舍改作業、備課,常常一兩點才能睡覺。
李聯鴻是寧海中學的第一批學生。他記得,教英語的王俊老師傷了三根肋骨,卻沒有休息過一天,打着繃帶忍痛給學生們講課。他的教學水平讓學生驚歎:上課從不帶課本,但哪一個單詞、哪一段話在第幾頁第幾行,他能準確無誤地説出來。
海安老師漸漸改變了學生們的時間觀念、生活作息以及對教育和世界的認知。
1989年7月,寧海中學學生第一次參加中考便一鳴驚人:人均考分、升學率在寧蒗排名第一,在麗江名列前茅,全縣語文、數學、政治的最高分都出自寧海中學。
1990年後,木材供應不再緊張,寧蒗也為保持水土而禁伐森林,“木材換人才”的約定成為歷史。但寧蒗與海安的教育合作依然在延續。從初中教育到高中教育、從基礎教育到職業教育,“寧海模式”不斷升級。
32年來,10輪、286人次的海安教師為寧蒗累計培養了兩萬餘名初、高中畢業生,寧蒗縣民族中學的高考升學率名列麗江市第一。其中有9名麗江市高考狀元和6名麗江市中考狀元,近5年來,先後有10名學生考上清華、北大。
全縣都知道的“海安舅舅”
2019年夏天來寧蒗旅遊的陶長江,因為一位摩梭導遊而改變了人生。“她不像其他導遊那樣推銷土特產,而是一直跟我們説,寧蒗的教育需要發達地區的支持。”當聽説陶長江來自海安,這位導遊竟然像見到親人一樣。
回去後不久,得知海安招募支教老師,55歲的陶長江毫不猶豫地報了名,成為第十批支教老師領隊,擔任寧海民族中學副校長。他不僅教“海安班”,也教普通班,工作量是過去的兩倍。
在寧蒗家庭裏,舅舅和父親一樣享有最高的尊重,32年來,寧蒗人都把海安支教老師叫做“海安舅舅”。“海安舅舅”在寧蒗家喻户曉,陶長江發現,海安老師買的菜都比別人便宜,“買土特產,老闆也一定是給最低的價格”。
“海安老師在寧蒗人心裏如金子一樣。”李聯鴻説,為了寧蒗的教育,他們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心酸。
第一批支教老師、教導主任景寶明“口才極好、沒有私心”。來寧蒗支教的第三年,與他同來的妻子丁林秀查出了食道癌晚期,他們打算回江蘇老家治病,出發的那天早晨,全校師生和聞訊趕來的羣眾,在山路兩邊夾道送行。回家後,他們不僅收到了100多封慰問信,還有師生們的募捐款1200多元,裏面大多是五毛、一元的紙幣。安頓好妻子之後,他將出生才3個月的女兒交給母親撫養,又返回寧蒗。然而這一別,卻成了他和妻子的永別。時隔多年,只要提到妻子,景寶明都忍不住落淚。
海安老師們的無私奉獻,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一批又一批的寧蒗學生,他們中有350多人在寧蒗的不同學校擔任教師,僅寧蒗民族中學就有30多名,他們大學畢業後回到寧蒗,成為海安支教老師的同事。
寧蒗民族中學校長李學高也是海安支教老師的學生,在他看來,除了培育寧蒗學生,海安老師還帶動寧蒗本地老師開展教育科研活動,通過傳幫帶提高年輕老師的業務水平,“幫助寧蒗培養永遠不走的海安老師”。
全縣51.5%的學生在縣城上學
去年年底,毛學英搬進了縣城最大的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幸福家園,再也不用為了節約幾百元房租,在縣城裏一次又一次地搬家。
毛學英是寧蒗戰河鎮的建檔立卡貧困户。7年前,儘管家庭貧困,但為了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她和丈夫來縣城打工、租房。丈夫去世後,生活越發困難,但她仍然努力而艱難地帶着兩個孩子在縣城上學。
如今,在她住的小區旁邊,是新建的小涼山九年一貫制學校。“從來沒想到,我們貧困户能在縣城擁有‘學區房’。”毛學英説。
30餘年的“寧海模式”讓寧蒗看到了教育的價值,也隨之出現了一個被稱為小涼山“現代孟母”的羣體,他們家庭貧困,長期靠打工租房,有的甚至用空心磚搭棚子住,千方百計供孩子在縣城或鄉鎮上學,希望通過教育改變家庭的命運。
為了滿足羣眾對教育的需求,2016年以來,寧蒗縣“把最好的土地、最好的房子、最好的配套設施給了易地扶貧搬遷户”,累計新建校舍19萬平方米,新建運動場地12萬平方米,新增學位9000多個,解決了易地搬遷和進城務工貧困户子女入學難問題。在寧蒗縣城中心,最好的地段、最漂亮最醒目的大樓是學校。
這個國家級貧困縣30餘年來都在堅持不懈地做一件事:“砸鍋賣鐵辦教育”。在財政十分困難的情況下,寧蒗每年的教育投入在財政總支出的30%以上。2017年以來,寧蒗累計資助貧困學生11.6萬人次,資助金額2.45億餘元,沒有一名學生因貧困而輟學失學。截至今年6月,寧蒗縣在校學生50826人中,51.5%的學生在縣城上學。建檔立卡的“現代孟母”遷入了“學區房”。
第十批海安教師陸瑞華和王加雲是第二次到寧蒗支教。2001年夫妻倆參加過第四批支教。這一次,他們把16歲的兒子帶到寧蒗民族中學讀高中,兒子的老師王庭紅正是王加雲當年教過的學生。
“海安老師影響了寧蒗人民,寧蒗人民堅韌不拔的努力,也深深感動和激勵了海安支教老師。”陸瑞華和王加雲認為,海安老師把寧蒗人民艱苦奮鬥、百折不撓的精神帶回了海安,對海安的教育事業起到了另一種推動作用。
“教育等於孩子的未來”。在寧蒗縣副縣長楊四安看來,上世紀80年代“木材換人才”喚起了寧蒗教育扶貧的覺醒,“現代孟母”則是寧蒗羣眾期待教育斬斷貧困代際傳遞、通過知識改變命運的另一次集體覺醒。
“‘寧海模式’告訴我們,孩子能得到多少教育,他們的未來就有多少前景。”楊四安説。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