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精英都爭着做金融,教育就出了大問題
我們缺什麼,我們缺對時代的關切,對國家發展命運的思考,對改變這個社會的責任。
如今我們的GDP已經全球第二,但是看技術革新和基礎研究的創新能力,作為一個國家我們排在20名開外。
有的人或許會懷疑,認為我説的不對,會説我們都上天攬月、下海捉鱉了,怎麼可能創新不夠,我們都高鐵遍佈祖國大地了,怎麼可能科技實力排在20名開外。
我想説的是,你看到的指標和現象,這是經濟實力決定的,不是科技實力決定的。我們佔的是什麼優勢,我們佔的是經濟體量的優勢。
四月份,我在瑞典皇家科學院年會上領獎,晚宴時,與一位瑞典的知名教授聊天,談到中國的科技發展,他很不屑一顧,我覺得很委屈、很憤懣,但是我輕描淡寫地説了一句:“不管怎麼説,我們國家登月已經實現了,你們在哪兒?”
但他回敬了一句,讓我説不出話。他説:“施教授,如果我們有你們中國的經濟體量,我們能把五百個人送到月球上並安全回來。”
在國內,我覺得自己是個批判者,因為我很難容忍我們自己不居安思危。我們對國家的科技實力和現狀,應該有一個清醒的認識,怎麼發展,怎麼辦也要有清醒的認識,並形成一定的共識,而不是僅僅停留在爭論來爭論去的層面。
我想講的第一個觀點就是,研究型大學從來不以就業為導向,從來不該在大學裏談就業。就業只是一個出口,大學辦好了自然會就業,怎麼能以就業為目的來辦大學。
就業是一個經濟問題,中國經濟達到一定程度就會提供多少就業,跟大學沒有直接關係。大學,尤其是研究型大學,就是培養人才的地方,是培養國家棟梁和國家領袖的地方。
讓學生進去後就想就業,會造成什麼結果?就是大家拼命往掙錢多的領域去鑽。清華70%至80%的高考狀元去哪兒了?去了經濟管理學院。連我最好的學生,我最想培養的學生都告訴我説,老師我想去金融公司。
不是説金融不能創新,但當這個國家所有的精英都想往金融上轉的時候,我認為出了大問題。管理學在清華、在北大、在整個中國都很熱,這是違背教育規律的一件事情。
專科學校辦學的理念,是培養專業人才,為行業輸送螺絲釘,但大學是培養大家之才,培養國家各個行業精英和領袖的地方,不能混淆。
其實在大學學習,尤其是本科的學習,從來就不是為了用。但這並不意味着用不上,因為你無法預測將來,無論是科學發展還是技術革新,你都是無法預測的,這個無法預測永遠先發生,你預測出來就不叫創新。
大學裏的導向出了大問題,那麼怎麼辦?其實很簡單,大學多樣化,不要一刀切,不要每個學校都就業引導,每個學校都用就業這個指標考核,這對大學有嚴重干擾。
我對基礎研究也有一個看法。我們國家非常強調成果轉化,現在最常説的一句話就是“加強轉化”。
但我想問一句,轉化從哪兒來。我們的大學是因為有很多高新技術沒有轉化成生產力呢,還是我們根本就不存在這些高新技術?
我認為是後者。我們的大學現在基礎研究能力太差,轉化不出來,不是缺乏轉化,是沒有可以轉化的東西。
我就是個例子。我十四五年前,有個簡單的、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發現,就被一家公司盯上了,主動來找我。這些公司就像那些禁毒的狗一樣不停在聞,在看,在聽,他們非常敏感,不可能漏掉一個有意義的發現。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呢?是鼓勵科學家創辦企業。
術業有專攻,我只懂我的基礎研究,懂一點教育,你讓我去做經營管理,辦公司、當總裁,這是把我的才華和智慧用到了錯誤的地方。人不可能一邊做大學教授,一邊做公司的管理人員,一邊還要管金融。
我們應該鼓勵科技人員把成果和專利轉讓給企業,他們可以以諮詢的方式、科學顧問的方式參與,但讓他們自己出來做企業就本末倒置了。
我可以舉個例子,Joseph Leonard Goldstein因為發現了調控血液和細胞內膽固醇代謝的LDL受體,獲得1985年的諾貝爾獎獲。他是美國很多大企業的幕後控制者,包括輝瑞,現在非常富有,應該説是最強調轉化的一個人。
他兩年之前在《科學》週刊上寫了一篇文章,抨擊特別強調轉化。他説轉化是來自於基礎研究,當沒有強大的基礎研究的時候,如何能轉化。
他説,當他意識到基礎研究有多麼重要的時候,他就只是去做基礎研究,轉化是水到渠成的,當研究成果有了,自然轉化是非常快的,不需要拔苗助長。
他列舉了他在美國國家健康研究中心,九位學醫的學生做基礎研究從而改變了美國醫療製藥史的過程,很有意思。
我們一定要看看歷史,不僅僅是中國現代史,也要去看科學發展史,看看各個國家強大的地方是如何起來的,而不是想當然地拔苗助長。
創新人才的培養,也與我們的文化氛圍有關。當一個人想創新的時候,同樣有這個問題。什麼是創新,創新就是做少數,就是有爭議。
他給我舉了原以色列總理Shimon Peres的例子,説他小學的時候,每天回家他的以色列母親只問兩個問題:
第一個是今天你在學校有沒有問出一個問題老師回答不上來,
第二個你今天有沒有做一件事情讓老師和同學們覺得印象深刻。
我聽了以後嘆了口氣,説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兩個孩子每天回來,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今天有沒有聽老師的話?
但我想説我並不是悲觀,其實我很樂觀,我每天都在鼓勵自己,我們的國家很有前途,尤其是過去兩年,我真切地看到希望。
在這樣的大潮中,我們每一個人做好一件事就夠了,實事求是的講出自己的觀點,在自己的領域內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我們的貢獻。這樣,我們的國家就會大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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