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1月,日本最大報紙之一《朝日新聞》刊發通欄標題:“太行山に‘名將の花’と散る”。
中國方面一般譯為:“名將之花凋謝在太行山上。”
這是一條震動中日兩國的大新聞!
一、“名將之花”光環
所謂“名將の花”,指的是時任侵華日軍獨立第2混成旅團長的阿部規秀中將。此人於1939年11月率部進犯中共晉察冀抗日根據地。11月7日,在淶源縣黃土嶺地區,被我八路軍擊斃。央視1995年曾出品4集電視連續劇《黃土嶺1939》,反映的就是這件事。
阿部規秀,1886年生,1907年畢業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步兵科19期,歷任聯隊附、師團副官、師團參謀、陸軍教導學校學生隊長、步兵聯隊長。1937年8月,阿部晉升少將,調關東軍,任第1師團第1旅團長。1938年10月,調蒙疆駐屯軍,任獨立第2混成旅團長。1939年10月,晉升中將。他是抗戰期間中國軍隊在戰場上擊斃的最高級別日軍將領。1932年“一二八”事變後,中朝抗日誌士合作在上海炸死日酋上海派遣軍司令官白川義則大將,但是這是暗殺。1942年,中國高炮部隊在安徽上空擊落了乘機返回漢口的日軍11軍司令官冢田攻大將,但是冢田攻的大將銜系死後追晉,生前還是中將,而且他的死也有一定意外因素,不同於真正意義戰場擊斃。
從阿部規秀的履歷看,此人沒有進過日本陸軍最高學府陸軍大學,學歷不足屬於所謂“無天組”,一般來説晉升途徑相對狹窄。有人以為阿部規秀從軍30年才混到少將,明顯靠熬資歷,只算日本陸軍的邊緣人物,他的中將銜很可能是對“老幹部”退役前的“安慰獎”,實際含金量極低,“名將之花”純屬溢美之辭。這種質疑屬於毫無常識,從軍30 年就當上少將,不管在哪個國家的軍隊中,都屬於相當不錯了。
阿部規秀地位能力有可能被誇大了,所謂陸軍“山地戰俊才”、“戰術專家”的説法不見於日方檔案,這些只是媒體的用詞。但這不等於説阿部規秀是個庸人!
因為俞天任先生《有一類戰犯叫參謀》的影響,大家往往過高估計了日本陸軍大學的影響力。天保組確實仕途比較順暢,但是陸大曆年畢業不過5000人,平均下來每年還不到一百,哪怕每個都是高分高能,也不夠各單位分啊。日本陸軍和平時期就常設二十五個師團,加上軍部下轄一大堆機構,不可能不給無天組機會,甚至説因為晉升相對艱難,能脱穎而出的無天組更有實際才幹。
事實上阿部規秀並非學渣,阿部規秀早期曾任聯隊附,這是一個典型的日本式職位,大致相當於研究生實習崗,並不實際處理聯隊事務,主要任務就是温書迎考,非士官學校高材生不能得到這種職位。至於説沒有考上,那有各種原因,陸大錄取率本來就低,不能説考不上就是笨蛋。此後阿部規秀以無天組身份當上師團參謀,又到學校出任教職,可見其軍事素養還是相當紮實,也能得到陸軍內部認可。
阿部規秀51歲當少將並不老,在任何軍隊中,晉升將官都是一個很大的坎,同期英美軍中60歲以上少將都大有人在。日軍雖有給面臨退役的資深大佐提升的慣例,但一般限於少將,而且只是一個名義,實際絕大多數拿不到少將退休金;更少有拿中將做人情。阿部規秀當少將才兩年,論資歷安慰獎也輪不到他。
附帶説一下,日軍第1師團是36年東京226事變的主角,幾乎等於叛軍。但此事牽扯太多,軍部也不敢深究,除了處決幾個低級別直接責任人外,只能將整支部隊派到關東軍去戴罪立功;阿部規秀在這時上任,應該是大佬們覺得他能鎮得住這幫驕兵悍將。
很多資料提到阿部規秀兼任蒙疆駐屯軍司令官,這一點我是存疑的,因為在駐蒙軍歷任司令名單中沒有阿部規秀,而且駐蒙軍轄下不僅有2旅團,還包括26師團,按日軍重視資歷的慣例,似乎沒有用旅團長指揮師團長的道理。我個人猜想,有可能是阿部規秀的任職令在他晉升中將後隨即發佈,但他沒有來得及上任就死了,所以沒被計入名單。所以阿部規秀雖然比不上岡村寧次、石原莞爾,但還算得上精明強幹,頗得上司看重,在日軍將領中當為中上之資。
二、獨立混成旅團是什麼部隊
熟悉各國軍事編制的朋友會知道,日軍師團旅團其實跟民國時期師旅差不多也是一師團轄二旅團,旅團各轄2個步兵聯隊,師團直轄騎兵炮兵工兵輜重兵等聯隊。不過日軍比國軍人員充實一些,滿編聯隊能達到4000人左右,一個旅團就是8000上下,比國軍旅多一半以上。
北洋時期中國也有混成旅編制,下轄2-3個步兵團,另轄騎兵營炮兵營等,其實相當於一個低配簡編師。日軍也有類似混成旅團,就是在普通旅團基礎上編入騎兵炮兵等技術兵種及其他步兵單位,負責獨立方向作戰,這種編制屬於臨時編組,任務結束後即解散。
阿部規秀這個2旅團不是臨時工,人家是有固定編制的常設部隊。獨立混成旅團是日軍根據中國戰場實際情況進行全新編組:旅團不轄聯隊,直轄5個獨立步兵大隊,另轄炮兵隊、工兵隊和通信隊等單位。步兵大隊編制810人,轄大隊本部、4個步兵中隊,不設重機槍中隊,而在每個步兵中隊編入一個24人的重機槍小隊,編制略小於普通步兵大隊。旅團直屬炮兵隊由2個山炮兵中隊和1個野炮中隊組成,全隊編制620人;工兵隊通訊隊編制不詳,全旅團編制兵力超過5000人。
從旅團編制中可以發現,這種新編組方式明顯是為適應分散配置的小部隊獨立作戰,本質上是守備隊。所以具體到2旅團,1大隊警備張家口地區;2大隊警備懷來地區;3大隊警備蔚縣地區;4大隊警備淶源地區;5大隊警備天鎮地區,各部完全分散配置,旅團本部不掌握強大可機動的預備隊。由這種部署方式可知,2旅團承擔的作戰任務是相對低烈度的,其戰鬥力應該低於同等規模的野戰軍,有些資料稱其為“精旅”未免言過其實。
也許有人會想:阿部規秀應該沒啥本事吧?不然咋會從絕對主力被趕到三流守備隊?重要性下降不説,管的人也少一大截啊!
事情沒那麼簡單。阿部規秀指揮的部隊戰鬥力確有下降,但2旅團是直屬軍部或方面軍部的獨立建制,行政上與師團平級;他也從聽命師團長的附庸,搖身一變為獨當一面的重將,個人地位其實是上升的。
另外,獨立混成旅團的編組,是華北派遣軍司令官多田駿針對抗日根據地“囚籠政策”的一個縮影。直到1940年8月“百團大戰”前,在鬼子高層看來,“以鐵路為柱、公路為鏈、碉堡為鎖”的“治安肅正計劃”卓有成效,高度分散配置的守備隊模式是最適合的部署方式,指揮官們當然也是強有力的。
三、被忽視的雁宿崖戰鬥
前事交代完畢,言歸正傳。
大家知道阿部規秀死在黃土嶺,但是很多人不知道這之前還有一場非常重要的雁宿崖戰鬥。
1939年10月,2旅團根據第3期治安肅正計劃,由旅團長阿部規秀中將親自率領獨立步兵第1大隊前往淶源。張家口警備任務很重,1大隊不能傾巢而出,應該會留一半人馬,來到淶源的估計只有1大隊兩個中隊,和旅團炮兵隊主力。阿部規秀到達後當即命令擔任該縣警備的獨立步兵第4大隊與1大隊進行討伐準備。
31日,阿部規秀做了部署:“堤討伐隊從插箭嶺,首先對走馬驛鎮之敵,辻村討伐隊從白石口,首先對銀坊之敵,分別進行襲擊,11月2日半夜以後,開始行動。”
八路軍晉察冀軍區及時地得到了這個情報,軍區司令員聶榮臻指示,集中1分區主力1團、3團並配屬3分區2團,共約6000人,由1分區司令員楊成武統一指揮,利用雁宿崖至三岔口峽谷地段,首先殲滅日軍左路辻村隊。各部隊接到命令後,一面行軍一面進行戰鬥動員,迅速到達指定位置按預定部署展開。
從淶源到銀坊只有大、小各一條道,兩邊都是高山,中間夾着彎曲的河牀。雁宿崖是一長達幾百米的懸崖峭壁,崖下是有幾十户人家的雁宿崖村。村東邊是連綿起伏的山地,海拔200米至500米左右;西面是2千多米的銀石山。
2日半夜,日軍兩討伐隊出發,其中辻村討伐隊五百餘人。有資料認為辻村隊僅二百餘人,這明顯不符合日軍編制,即使守備隊做不到齊裝滿員,也不可能缺額如此之大;況且大隊沒有山炮,只能是旅團給予加強,顯然是準備尋找八路軍主力打硬仗。前一年2旅團才在張家灣吃過八路軍的大虧,幾乎丟了旅團長常岡寬治,前車之鑑猶在,鬼子雖然驕狂也不至於如此輕敵。
3日晨,在八路軍淶源遊擊支隊誘導下,辻村隊進至雁宿崖附近。淶源到銀坊,雁宿崖是必經之地,不需要太多引導,曾支隊的主要作用是分散日軍注意力,儘量避免其先行搶佔制高點。這時八路軍設伏部隊突然以猛烈的火力給日軍迎頭痛擊。日軍遭襲反應迅速,一邊組織部隊搶佔了雁宿崖偏西南的無名高地,一邊指揮炮兵向八路軍1團2營控制的右側小山頭轟擊。同時,幾十名日軍也搶佔了無名高地以西的615高地,日軍主力退入雁宿崖村中,利用房屋、院牆,用機槍實施攔阻射擊。日軍依託無名高地、615高地和雁宿崖村莊負隅頑抗,暫時穩住了陣腳。
此時,第1團第3營已控制了三岔口及其東南山陣地,以9連搶佔西北山頭陣地後,對河灘實施火力側擊,掩護營主力由東北向西南河灘日軍之掩護部隊及輜重部隊猛打猛衝,日軍炮兵陣地很快被第1團3營攻佔。而在中間衝擊的第1團2營打得十分艱苦,日軍利用雁宿崖村北山作為炮兵發射陣地,用火炮和村前沿機槍火力封鎖我前進道路,並組織兵力向2營正面猛撲,被我機槍火力打垮。隨後,5連、7連乘勝向日軍炮陣地衝擊,一舉攻佔之並全殲守軍,繳獲92式步兵炮2門。
這時,無名高地和615高地成為日軍等待救援的支撐點,如不迅速奪取這兩個陣地,就要影響整個作戰計劃。於是1團團長陳正湘趕到3團指揮所,與3團領導商定奪取無名高地的協同動作。決定由1團1營擔任主攻,1團2營和3團1、3營組織火力掩護。陳正湘回到指揮所,即命1營長李德才帶2個連組成突擊隊;命1、2營的重機槍配置在團指揮所兩側,由團直接指揮,實施火力支援;命2營主力牽制雁宿崖村內之日軍。
隨着衝鋒號響起,2、3連迅速向無名高地及敵側翼同時發起衝鋒,掩護部隊所有機槍一齊開火,向無名高地和雁宿崖村內猛烈掃射。趁日軍陣地硝煙騰起,戰士們端着刺刀猛衝上去,同日軍展開白刃格鬥,僅十幾分鍾將守敵殲滅,擊斃日軍30餘名,繳獲武器彈藥一部。第2團經過激戰後也攻佔615高地,至此,外圍日軍基本被肅清。
下午4時許,八路軍三個團一起向困守的日軍發起總攻。戰至夜間,困守雁宿崖村的敵人大部被殲,只有辻村大佐等少數人突圍出來。按八路軍最初戰報是擊斃辻村大佐,並有繳獲其軍刀和大衣為證;但據日方記錄表明,辻村憲吉沒死後來還返回了日本。不過此人不再見於中日雙方作戰記錄,可能是承擔戰敗責任受到撤職處分。
《華北治安戰》記載了這場戰鬥,稱雙方士氣高昂戰鬥激烈,暗示辻村隊雖然受挫主力猶存。有人援引日軍統計數字,認為這場戰鬥中日軍戰死83名,負傷49名,八路軍殲敵不多,傷亡可能超過400人,得不償失。問題是日軍戰損報告不見得靠譜,鬼子造假也是有傳統的,中途島戰敗後他們封鎖消息諱敗為勝,自欺欺人號召民眾提燈遊行慶祝。甚至拿自家“赤城”號航母沉沒前照片冒充擊沉美軍航母,他們的數字只能作為參考。
其實那個132人的傷亡數據,鬼子自己都覺得不能服眾,羞答答的加上“確實數目仍在調查”字樣。不知為何某些“專家”就一口咬定日方數據準確無誤,土八路絕對是在造假?
日軍另有一個人員補充檔案,不經意間泄露了天機。1939年12月18日,日本第14師團管區向獨立混成第2旅團獨立步兵第1大隊補充人員181名,向旅團炮兵隊補充人員38名。
這顯然是在補充雁宿崖戰鬥的日軍人員損耗。一般日軍的人員損耗補充數近似於其死亡以及需要送返回國的重傷病員數,從辻村隊最後突圍情況看,應該沒法帶上不能行動的重傷員。因此,上述補充數應該接近於雁宿崖戰鬥日軍官兵的死亡數;考慮到2旅團系守備隊性質,補充優先級別不會太高,不見得一次性補齊全部缺額,181人應視為死亡數下限。
日軍還有一個器材損失統計:辻村隊戰鬥中遺失或被破壞的重兵器計山炮2門、步兵炮2門、重機槍3挺、輕機槍6挺。由日軍編制可知,該部重武器損失殆盡,可見辻村隊已被打垮,死亡過半餘者大多帶傷是應有之意,稱為基本殲滅並不為過。
雁宿崖一戰是非常成功的山地伏擊殲滅戰,不僅大量殲滅敵人,還繳獲了大量軍用物資,是一場典型的“吃肉仗”。1團三營長張英輝在回憶錄中提到:他們繳獲的物資被3團截走了二百多馱子,當時他很有意見,團長陳正湘息事寧人未予追究。
四、不太成功的黃土嶺戰鬥
3日下午,阿部規秀在與辻村討伐隊失掉聯繫後,預感到情況嚴重。一面命懷來警備區的2大隊、蔚縣警備區的3大隊和天鎮警備區的5大隊各以主力迅速向淶源城集結;一面命正在一線的堤討伐隊立即向銀坊方面搜索前進,並親率旅團直屬隊一部與留守淶源城的4大隊一部循辻村隊的行動路線前進。這從另一個角度證明辻村隊已經崩潰,否則阿部規秀只需要命令附近的堤隊前往支援,沒有必要集結旅團主力,更沒有必要“御駕親征”。
4日,阿部規秀親率救援部隊到達三岔口一帶,收容了突出重圍的辻村隊殘部。此時八路軍主力已經打掃戰場完畢主動撤離,於是日軍全隊停留整備等待後援。5日晨,從懷來趕到的2大隊主力地點達雁宿崖。阿部規秀判斷“敵主力已向司格莊方面退走”,決定“迅速追擊敵之主力,並將其捕獲”,於是部署各隊,準備6日早出發。在《華北治安戰》中,阿部規秀以辻村隊為前衞是不可信的,因為辻村隊已被打垮,幾乎喪失戰鬥力,不經整補無法重上戰場,可能是徵召其中少數人員擔任嚮導。
晉察冀軍區獲悉敵情變化,即令楊成武繼續統一指揮1、2、3團,遊擊第3支隊,並增調25 團兩個營,共4個多團的兵力,準備再接再厲殲滅更多日軍。正在晉察冀軍區總部阜平附近的120師賀龍師長得知情況,主動派出120師特務團參加戰鬥。
6日晨,2旅團按照預定計劃開始前進,八路軍一部與之交火,節節抗擊誘其深入。日軍報復目的明確,而且阿部規秀對八路軍方向判斷也比較準確,其實不需要進行誘導,這種有限接觸主要起到火力偵察作用。電影《誘狼》強調了3支隊“狼誘子”的作用,實際這是將特種作戰庸俗化了。
6日黃昏,日軍主力進入黃土嶺村落。黃土嶺位於淶源、易縣交界處。往東到上莊子,是一條2.5公里長的山谷,像一條長形口袋。只有越過上莊子,經過煤斗店,才能踏上通往易縣、滿城、保定的大道。據此,楊成武決心於黃土嶺東北上莊子至寨頭之間狹谷伏擊日軍。遂以1團及25團一部並加強1分區炮兵連佔領寨頭東南、西南高地;第3團佔領上莊子東南高地;第2團佔領黃土嶺東北高地;第120師特務團由神南莊北進,從黃土嶺東南方向加入戰鬥。
7日晨,阿部規秀根據八路軍行動作出判斷:“敵以一部引誘我方,而主力向黃土嶺附近集結,企圖從我旅團背後,進行攻擊。”應該説阿部規秀判斷相當準確,因此2旅團作了返回部署;只是前夜以來的大雨雖已轉小,但濃霧瀰漫遮蔽視野不便行動,日軍沒有很快撤退。戰鬥期間黃土嶺雨霧嚴重,能見度很低,給雙方都造成很大困擾,尤其對攻擊一方不利,這一點幾乎決定了戰鬥結局。
至7日正午,日軍各隊開始行動時,潛伏於各山頂的八路軍,突然轉入反攻。1團首先投入戰鬥,隨後2團3團也相繼發起進攻;大約到15時後,120師特務團也趕到戰場,堵住試圖從3團陣地突破的敵人,將2旅團完全包圍,各處展開了激戰。
16時過後,阿部規秀進至堤討伐隊後方。注意,此前日軍是分成2大隊4大隊兩個集團的,本來有利於各個擊破,但我軍沒能阻止其會合,兩路敵人蝟成一團穩住陣型。
至此,八路軍先機已失。
五、意外斬首
阿部規秀聽取了堤赳大隊長的情況報告後,將指揮所遷至附近的一家獨院中,召集各隊接受命令。在準備下達整理戰線的命令時,突然飛來迫擊炮彈於裏院爆炸,阿部規秀重傷,不久死亡,旅團參謀等盡皆負傷。當時八路軍並不知道阿部規秀來到一線,更不知道他已被擊斃。後來國民政府根據日方播音得知阿部規秀在察哈爾南部山地作戰時戰死,經多方查證,最後才確認阿部規秀是在淶源黃土嶺被八路軍擊斃。
據1團長陳正湘的回憶:1團觀察到半山腰一座獨立院落中有日本軍官出入,判斷為敵指揮所。於是調來分區炮兵連,在連長楊九秤指揮下,炮兵連在900米距離上四炮齊發,準確命中房屋正堂。按《華北治安戰》的説法,這是八路軍第一次使用迫擊炮。另外還有一個小插曲,日軍佔領院落後,以堂屋作指揮部,將屋主人趕到偏房關押,結果八路軍炮彈擊中堂屋,絲毫未傷及民眾,甚至沒有傷及牲畜。
言歸正傳。阿部規秀之死並沒有造成日軍嚴重混亂。這時候的鬼子兵即使是二流守備隊也算得上訓練有素,甚至反過來刺激了日軍報復慾望,各部反撲更加猛烈。戰至18時許,夜幕降臨戰場能見度急劇下降,雙方暫時停止了大規模交火。
八路軍原計劃在8日拂曉對被圍日軍發起總攻,但總攻之前陳正湘發現日軍已突破北面2團陣地,由於戰場通訊中斷,他已聯繫不上2團3團。實際上這兩個團已經撤出戰場,據説是臨近110師團和26師團也抽調部隊分別進攻易縣、唐縣等抗日根據地,他們要趕回老家“救駕”。加上此前楊成武已經調回配屬1團的25團兩個營,戰場上只剩1團和120師特務團兩部,總攻已無可能,只能作撤退打算。至8日中午,特務團首先退出戰鬥,1團也以3營為後衞,逐步脱離與日軍接觸,退往易縣方向。黃土嶺戰鬥至此落下帷幕。
8日黃昏,2旅團3大隊大隊長綠川純治大佐先期趕到,代理指揮全隊。有資料説綠川是空投進入陣地的,但跳傘準確性很低,甚至可能誤落敵方陣地。當時日軍形勢不算太困難,鬼子應該不會冒險。9日夜,從天鎮出發的5大隊主力趕到,路程最遠的5大隊反而比更近的3大隊更早趕到。應該是當時蔚縣方向八路軍發動了牽制性進攻,鬼子無法脱身。得到加強的日軍對附近進行了掃蕩,但八路軍早已撤離戰場。
陳正湘很遺憾的回憶説:如果當時能再給他一些時間,各部統一思想,殲滅日軍還是有把握。
黃土嶺戰鬥我八路軍傷亡三百多人。日軍傷亡不明,但應該比雁宿崖戰鬥少。很多資料記斃傷日軍九百餘人,但八路軍是主動脱離戰鬥的,顯然沒法徹底打掃戰場,無從準確統計。按1分區戰後總結,日軍傷亡數字出自被俘民夫估計,顯然並不可靠。如果日軍真的傷亡過半,那麼即使沒有崩潰,也肯定無力再戰急需休整,而綠川支隊在銀坊鎮一帶停留掃蕩了較長時間,可見主力基本完整。不過考慮到日軍在不利地形上與優勢八路軍接戰了較長時間,傷亡也不會“甚微”,損失二百人應該還是有的。
但這真不是勝仗,如果按國軍的標準看,八路的表現已經非常出色。畢竟國軍一個師拿不下鬼子一個大隊,反而被攆着跑是常有的事,甚至跑着跑着就崩潰了。裝備落後的土八路能在戰場上進退自如,這份能力就足以傲視全國。但八路軍的標準不一樣,如果説雁宿崖戰鬥是“吃肉”,那麼黃土嶺戰鬥無疑是“啃骨頭”。這樣傷亡甚大繳獲甚少乃至沒有的仗,八路軍真的打不起,正式記載中黃土嶺繳獲幾乎與雁宿崖相同,很可能是轉抄所致。
事實證明,即使在複雜的山地地形,擁有十倍左右兵力優勢,八路軍也還不具備一次性全殲日軍一個完整大隊的能力。一年以後,在太行山腹心之地關家堖,火力有較大加強的八路軍,仍然沒能在絕對優勢兵力的情況下吃掉孤立的岡崎大隊。
八路軍戰後檢討將雁宿崖稱為“殲滅戰”,而將黃土嶺稱為“伏擊戰”,主要檢討錯誤、總結教訓。現在網上有些人看到一些我軍的總結,裏面總是有大段大段的檢討,這些人“如獲至寶”,以為發現了新大陸,於是就此認定我軍隱瞞真相。對於這些譁眾取寵之輩,沒什麼好説的。檢討,這是我軍的慣例。無論勝仗敗仗,都會檢討戰鬥中出現的問題。如果只看這些檢討文字,那你會以為解放軍從來沒打過勝仗。實際上,解放軍向來勝多敗少。能做到勝多敗少,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不管這仗打贏了還是打輸了,先把自己的問題找出來。對自己嚴厲,才會越來越強。
打死阿部規秀,是中國軍隊第一次在戰場上擊斃日軍現役中將。這個榮耀被八路軍摘得,無疑極大鼓舞了敵後抗日軍民的士氣,也有力反駁了國民黨頑固派對中共“遊而不擊”的誣衊。
但是,阿部規秀之死其實沒有改變什麼,此戰之後敵我態勢並無根本改變。在多田駿看來,他的“囚籠政策”執行得很順利,阿部規秀的“英勇犧牲”只是一個意外,無關大局。因此華北日軍繼續推進“治安肅正”計劃,進一步壓縮敵後抗日根據地,甚至在不久後攻佔晉察冀邊區政府駐地富平縣。
而彭德懷也在積蓄力量,等待着1940年8月的大爆發。
寫在後面的話
我這篇文字可能會成為某些人嘲諷的口實:還以為土八路有多了不起呢,原來都是吹的,碰上日本人都一樣。不好意思,人民軍隊從來不屑於比爛!只想找出問題,以便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