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新中國第一批刑事訴訟法專業研究生之一,是新中國刑事訴訟法學的奠基人和主要學術帶頭人之一,見證了中國刑事訴訟法學六十多年發展歷程。她與巫昌禎、薛梅卿、孫丙珠一起,被並稱為中國政法大學“四大才女”。
她説,“如果人有來生,我仍願做一名教師!”
這成為她的遺願。6月24日8時,她與這個世界告別。
中國政法大學微信公號24日消息:我國著名刑事訴訟法學家、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嚴端先生因病於2020年6月24日8時逝世,享年86歲。
支持“無罪推定”40年
嚴端出生於1934年10月24日,江蘇省南通市人。1952年,18歲的嚴端投考北京大學法律系,因全國院系調整北大法律系併入北京政法學院,嚴端成為北京政法學院的首批學生。
1954年畢業後,嚴端留校任助教。1955年在北京政法學院研究生班學習,專攻刑事訴訟法學。研究生期間師從前蘇聯專家楚貢諾夫,着重對蘇聯的刑事訴訟法及其理論進行了深入、系統的學習,是新中國培養的第一批刑事訴訟法學專業的研究生。
1957年,“反右”開始,嚴端因為上課時表達對“無罪推定”原則的贊同,被劃為“右派”。清華大學法學院曾報道稱:嚴端“始終保持着樂觀積極的心態,繁重的農活、親人離別的痛苦,以及漢語教員、印刷廠校對員等與自己專業不相干的工作,都沒有將她擊倒。以至於當嚴端重新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時,人們驚喜地發現:‘嚴端當了20年的右派,精神沒有倒!’”
1978年底,嚴端重返北京政法學院(中國政法大學前身)。次年,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委員會重啓刑訴法起草工作,嚴端全面參與了1979年刑訴法從起草到法律通過的全過程。
2012年,嚴端接受新京報採訪時回憶,1979年起草刑訴法時,她依然堅持應明確無罪推定原則。雖然她所在的起草小組的草案中,寫入了無罪推定原則,但最終未被採納。
1996年,全國人大對刑訴法進行了第一次修改。嚴端是起草刑訴法修改建議稿的主要成員之一。
“歡欣鼓舞,終於寫進去了”,2012年接受新京報採訪時,嚴端回憶,她支持無罪推定原則40年後,1996年修法,終於明確寫入了無罪推定原則,法律明確規定,“未經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
1996年刑訴法修改,還帶來了一個鮮明變化。由於法律明確將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進行了區分,曾一度被廣泛使用的“犯罪分子”表述逐漸消失,代之以“犯罪嫌疑人”這一體現了無罪推定原則的稱呼。嚴端回憶,不區分嫌疑人和被告人,而使用人犯這個詞,和不接受無罪推定原則有關,如果要區分,就要和無罪推定聯繫到一塊,“但當時有人就説,這個有什麼不一樣呢?”
“時代決定了我只是學生的鋪路石”
1978年底重回北京政法學院(中國政法大學前身)後,嚴端歷任中國政法大學刑事訴訟法學教研室主任,科研處處長,教務長等職,自1983年起擔任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教授熊秋紅、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張建偉、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劉玫教授嶽禮玲等,都是她的學生。
張建偉接受政事兒專訪時表示,24日聽到老師嚴端離世的消息,很震驚、難過。因為此前嚴端只是有些耳背,氣色一直很好,身體看起來不錯,“嚴老師是突然去世,回頭想一想,不必纏綿於病榻受病痛的折磨,也許這種離開世界的方式,更符合她的願望。嚴老師和她的愛人徐傑老師有着一貫的人生態度,她留有遺言,不願意給學生、同事、單位添麻煩,所以不打算搞遺體告別、追悼會等一些儀式性的活動。有人也許會以為這跟疫情有關係,就我對嚴老師和徐老師他們的個性的瞭解,即使沒有疫情,他們也不會搞這些儀式”。
張建偉回憶,嚴端是一個氣質非常優雅的教授,無論看世事,還是看學術,通透豁達。1978年重回講台後,嚴端有時會偶然談起過去的波折和磨難,“她的態度很平靜,對於當時的一些人和事都講得比較含蓄,沒有一絲埋怨的情緒,更沒有那種苦大仇深似的感覺。對於過去經歷過的一些磨難,她抱有一種豁達隨和的心態”。
張建偉説,嚴端還曾經笑談自己的名字和個頭兒。由於名字比較像男性用名,所以去外地開會的時候,會議主辦方經常以為來了位男教授;由於個頭兒比較高,所以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稱她“小嚴”,年輕的時候叫她“大嚴”,年紀漸長之後就被稱為“老嚴”。
不過,通透豁達的嚴端,在治學方面出了名的嚴格,甚至有時候不乏犀利。張建偉回憶,1979年的刑訴法與現行刑訴法相比,一些規定比較簡單,缺乏細節。例如何為“證據確實、充分”,標準是什麼?當時的司法實踐部門的人員覺得法律規定得太概括太抽象。為此,嚴端到司法實務部門去調研,閲讀了幾十本案卷,總結出四項標準:每一個證據都查證屬實;每個認定的事實都有證據加以證明;證據與證據之間不存在矛盾或者得到合理的排除;由證據得出的結論是唯一的,不具有其他可能性。“這四項標準至今仍是刑事訴訟法學界的通説,為眾多學者論著所接受。”
“嚴老師的文風非常簡樸,不是那種奢華的文風”,張建偉説,嚴端很注重理論跟實際的緊密結合,不喜歡空談。他至今記得嚴端講課時的一些細節,“她授課沒有滿嘴的學術術語,都是信手拈來的形象化的説明,非常通俗易懂。這對我有很大影響。我覺得作為一個老師來説,把一個簡單的問題複雜化,並不是很難的事;難的事就是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深入淺出的講給學生,讓學生很快抓到問題的要點。嚴老師的聲音有一種磁性,那種磁性的聲音迴盪在教室裏,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雖然在刑訴學界有很高聲望,還是學科帶頭人之一,但是嚴端一直沒有申請擔任博士生導師。“嚴老師覺得自己不夠條件”,張建偉説,嚴端認為自己剛一畢業就趕上了動盪的年代,並沒有一直保持學術前沿的狀態,而且外語也不嫺熟,缺乏應有的司法實踐經驗,她認為,時代決定了她只是學生的鋪路石。
張建偉説,1996年刑訴法修改期間,嚴端在一次發言過程中突然暈倒,送到醫院才發現,她已身患慢性淋巴性白血病。
因此,嚴端不得不離開講台。“我無比熱愛教師這個職業”,嚴端説,“多少年來一直都和你們年輕人打交道,讓我心態也保持年輕;尤其是精神,充實而又寧靜。如果人有來生,我仍願做一名教師。”
“政事兒”(xjbzse)/新京報記者 王姝 校對 李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