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裏,賈家作為四大家族之首,赫赫揚揚近百載。這樣一個大家族,在官場上的同盟必然不少,何況宮裏還有個貴妃娘娘賈元春做靠山。可這樣顯赫的大家族,卻最終落了個被抄家的慘烈結局。那麼賈家被抄,到底是因為什麼呢?九十二回,馮紫英和賈政聊天的時候,無意中説出了賈府倒台的原因,二人總結得十分到位。
當時馮紫英帶了四樣洋貨去賈府兜售,他和賈政賈赦等人閒聊時,就聊起了甄家被抄之事。賈赦大約心裏忌諱這個話題,所以聽完後就説了句:“咱們家是再沒有事的。”馮紫英一聽,立刻就附和賈赦説:
果然,尊府是不怕的。一則裏頭有貴妃照應,二則故舊好親戚多,三則你家自老太太起至於少爺們,沒有一個刁鑽刻薄的。
馮紫英這番話,其實反過來説,就恰恰是賈府被抄的三個導火索。
馮紫英和寶玉、琪官、薛蟠喝酒
先説説元春封妃對賈家的影響。元春入宮成為貴妃,讓賈家榮升為皇親國戚。從表面看來,這的確是件鮮花着錦的大喜事,彷彿真給賈家帶來了大靠山。但實際上,這恰恰是拖垮賈家的最後一根稻草。
從經濟上説,賈府為了迎接元春省親,掏空了家底。光是建造了一個大觀園,就花費巨資。還有采買的若干道姑尼姑,以及唱戲的小戲子,之後的幾年裏,都需要賈家養着。這還不算,賈家還要時常打點宮裏太監,這才是大宗。
從政治上來説,元春升妃,不僅沒給賈家帶來靠山,反而讓賈家陷入危險境地。七十二回,一個小太監公然登門,找王熙鳳借二百兩銀子,説是夏太監要買房子,暫時短了點錢。小太監還説,等到了年底,一併連之前借的一千二百兩,一起送來還了。但實際上,夏太監壓根沒想還錢,他所謂的借,只不過是老虎借豬頭,有借無還罷了。
除了夏太監,還有一個什麼周太監,也是時不時找賈家打抽豐。有一回,周太監開口就是一千兩,賈璉略應承慢了點,周太監立刻就一臉黑線。
賈璉因此日日懸心,因為這些太監雖然在宮裏地位低,但實際上最能影響聖意。賈家拿不出那麼多錢來供養他們,必然就會得罪他們。一旦得罪他們,他們就會伺機報復。他們只要時常在皇帝跟前嘀咕幾句,就會影響元春在宮裏的地位,從而影響到整個賈府的安危。他們甚至還可以和賈府的政敵勾結,聯手對付賈家,比如素來和賈府不睦的忠順王府。正因為如此,賈璉才焦急地説:“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
因此,元春封妃對賈家而言,表面上看的確鮮花着錦,但實際上是烈火烹油——轟轟烈烈,卻很快被燒乾。元春不僅不能罩着賈家,反而會在賈家再無力應付宮裏太監時,成為賈家的憂患。
再説説賈家故交對賈家的影響。賈家親戚們自不必説,無非就是史家王家薛家,這幾家倒不會對賈家不利,但賈家的故交卻難説。
賈家歷時近百年,故交自然不少,但卻並非個個都是朋友。有些故交不過是在賈家顯赫時,故意來奉承,好靠着大樹乘涼罷了。可一旦賈家在朝廷失勢,這些人就會立刻和賈家絕交,甚至落井下石,倒戈相向。比如賈雨村,以他的人品,早晚要像出賣甄士隱家一樣出賣賈家。為了找到新的靠山,這些人會故意抖出賈家的把柄,去討好新靠山。因此,這些故交非但不能在賈家落難時幫一把,反而會成為賈家落難的推手。
最後説説賈家內部的問題。馮紫英對賈赦説,賈家從賈母起,就沒有一個刁鑽刻薄之人,這就有些睜眼説瞎話了。賈赦自己就是個刁鑽刻薄之人,他為了幾把扇子,都逼得石呆子家破人亡了;賈璉國孝家孝中,霸佔張華未婚妻尤二姐,並停妻再娶,還想滅張華之口,這可是欺君之罪;
賈寶玉無故逗引忠順王最愛的戲子琪官;還有王熙鳳為三千銀子逼死張金哥和守備兒子;在外面放利錢,等等;賈珍給賈蓉花錢買官,並用了“壞了事義忠親王老千歲”的棺木;宮裏太妃薨逝時,誥命夫人都得進宮祭拜,賈家卻謊稱尤氏產假,這可是欺君大罪;此外,薛蟠惹的人命案,在外犯的所有事,自然也要算在賈家頭上。
如此一來,豈能説賈家沒有一個刁鑽刻薄之人?在賈家得勢時,這些自然算不得什麼事,可一旦賈家敗落下來,就會牆倒眾人推,政敵們會把這些當把柄,去彈劾賈家。最後朝廷豈能不徹查賈家?
但馮紫英説的這三點,其實都只能算是導火索,卻不是本質原因。關於賈家倒台的本質原因,賈政一針見血説出本質。
賈政聽了馮紫英的話,嘆息了一聲説:“雖無刁鑽刻薄,卻沒有德行才情。白白的衣租食税,那裏當得起。”這句話正是賈家倒台的本質原因。
賈家子孫一代不如一代。寧國府賈敬是賈家唯一的進士,偏又拋家棄子,躲進道觀修仙去了。賈珍賈蓉父子只差沒把寧國府番了過來,父子二人不僅不讀書上進,不好好做官,反而成日家偷雞戲狗,連爬灰,父子聚麀的事都能做得出來。當然,寧國府最大的罪責,還是前文説的那三點:花錢買官;用了義忠親王的棺木;尤氏在太妃薨逝後,謊報產假,不入朝隨祭,不去皇陵守靈。寧國府這些罪,就足夠賈家抄家了。
至於榮國府,雖稍微好點,卻也是一攤子爛事。賈赦為了幾把扇子,就逼得石呆子破產入獄。賈政算是好的了,可他也沒什麼政績,平日子就知道和清客喝酒下棋,吟詩作對。況且,他的清客從名字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什麼“詹光”、“單聘人”、“卜固修”、“胡斯來”、“程日興”,這些人一看就不是走正道之人,必定會在外面打着賈家的幌子,做出許多傷天害理之事來,這又讓賈家多了不少罪責。賈寶玉不讀書倒沒什麼,可是逗引忠順王的戲子琪官,那可就是犯了大忌了。將來忠順王必然會對賈家不利。
總之,賈家兩府的子孫們,沒有一個有實力,全是靠着祖宗的功勞才得的蔭封。兩府裏既沒科舉出身的文官,也沒戰場獲軍功的武官。一個個都沒有德行才情,白白領着朝廷的俸祿,的確擔當不起呢。這天長日久的,政敵自然眼紅,朝廷也不想養着這麼大的蛀蟲啊。長期以往,如何能不倒台呢?
若賈家子孫上進,能文能武,出幾個隊朝廷有用的人,那麼不管元春再宮裏是否得勢,故交裏是否有小人,甚至親戚中有薛蟠這樣的霸王,其實都不足為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