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挾持獻帝從洛陽遷都到長安,不久後就被王允和他的部將呂布聯手殺了,過程中留下了呂布與貂蟬的故事。董卓死後,他的軍隊被李傕和郭汜接收,二人又殺了王允,長安陷入一片混亂。混亂中出現了中國帝制史上最悲慘的一幕─皇帝和一羣外朝大臣被迫離城逃亡。
上一次從洛陽到長安,他們還是在董卓軍隊的護衞看守下走的,然而這回,獻帝和眾臣們非但沒有軍隊護衞、沒有地方接待,甚至還要擔驚受怕,躲避各方勢力的襲擾。皇帝的尊嚴與待遇都降到最低點。
從洛陽遷都長安,然後皇帝偕少數大臣再逃亡回洛陽,此一過程中也摧毀了正常的外朝,使得中央政府徹底瓦解。連帶地,許多與宮廷有關的官書記錄在流徙中也隨之佚失,以至於這段歷史出現了很多的空缺,給了後世各種戲劇性創造的空間。
例如,從長安出亡的獻帝究竟走了怎樣的路線,一路上經歷了什麼事才到達洛陽,並沒有留下明確的記錄。我們只知道獻帝所經之處,要嘛他躲着這些地方勢力,要嘛這些地方勢力選擇不支持他也不幫助他。
董卓之亂後,各地的勢力分佈基本上是袁紹在北,曹操在袁紹之南,袁術在曹操以西,這三人的勢力範圍比較接近洛陽。另外,劉表在荊州,孫策在東南,劉璋在益州,馬騰、韓遂在西北。主要的勢力都分佈在中原外圍,中原已經荒廢,維持不了任何像樣的軍事力量。
從這個時期的勢力分佈,可以看出兩個有趣的重點。第一,有曹操、孫策(和他年輕的弟弟孫權)各據一方,卻沒有劉備,此時的劉備尚未形成一股像樣的勢力。第二,各地的主要勢力明顯不止三股,值得一提的至少有七、八股。
這就顯示出,“三國”是一個被建構出來的歷史詮釋概念,而不是簡單的歷史事實。漢末真正的局勢是羣雄並起、各方割據,然而將這樣的局面統納説成“三國”,一方面比較容易掌握、理解,另一方面可以凸顯三角關係中競爭的戲劇性。因而,後來“三國”的概念就固定下來,成為這段歷史的敍事架構。
獻帝一路流亡,本來想投奔勢力最大的袁紹,但袁紹沒有收留他。才剛經過董卓之亂,包括袁紹在內的地方勢力,可沒有將這倒楣的流亡皇帝視為一項資產。他們記取了董卓的教訓──立獻帝、殺少帝,非但未能夠號令天下,反而讓自己變成各方公敵,給了眾人團結起來對抗自己的藉口。
當時的基本局面是割據勢力各佔一方,並想辦法向周圍擴張,而在擴張中,頂多就是和鄰近的其他勢力發生衝突。然而一旦迎來皇帝,豈不是將自己放到了中心位置,擺明地告訴其他勢力團結起來以你為敵,用集體的力量先把你攻滅了再説嗎?以當時的集體紛爭狀況來看,皇帝在誰家,就使得那人一下子失去了合縱連橫的空間,變成別人首要的威脅、敵對目標。
沒有人收留、沒有人幫助,獻帝不得已,只好回到已經殘破、十室九空的舊都洛陽。然後才有曹操出現,將他帶到“許”(今河南許昌)去。後來的人解釋曹操的興起,將“挾天子以令諸侯”當作重要、有利的策略。但看看前面董卓的例子,再考慮袁紹的選擇,我們有理由對這個如此根深柢固的解釋帶點保留。
這位皇帝真有那麼大的價值,挾持他就能號令天下?這是個什麼樣的皇帝?當時又是個什麼樣的天下,有什麼樣的諸侯?這位皇帝,九歲時由董卓擁立,隨即被董卓帶到長安,離開東漢原來的勢力中心;三年之後董卓被殺,長安陷入李傕和郭汜的內鬨戰亂,獻帝又再逃出,花了一年時間歷盡艱辛地回到洛陽。這樣的皇帝,既沒有權力基礎,也沒有領導資歷,甚至沒有基本的皇帝尊嚴,除了擁有一個名號,還有什麼?
再看,那個時代有像周代那樣封建式的諸侯來接受天子號令嗎?從洛陽到長安再回洛陽,中央朝廷根本不復存在,中央和地方的官僚系統運作也都斷裂了,皇帝還能號令誰?如果皇帝能號令地方,就不會如此悲慘地費一年時間才從長安走到洛陽吧!
獻帝從來就不是自主的。之前“挾天子”的是董卓,而且董卓在“挾天子”之前就先廢掉一位皇帝少帝,後來還把少帝殺了。董卓死後,“挾天子”的是李傕和郭汜,他們有享受到“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好處嗎?沒有。正是在他們“挾天子”的那幾年間,天下已然分崩離析,而且分裂的各方勢力明顯地視“挾天子”的董卓、李傕和郭汜為首要仇敵,聯合起來抵制、對抗。
作為刻畫曹操“奸雄”性格的戲劇性元素,“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説法很有效果;但從歷史的現實狀態看,説“挾天子以令諸侯”給了曹操多大的策略優勢,這種觀點是經不起考驗的。
皇帝的威望降到了最低點,光靠將獻帝迎到許都,就能將許都變為政治中心,就能讓各方勢力服從曹操的號令,這是不合理的推論。比較合理的角度不妨倒果為因來看,問一問:別人都不要、不敢接受獻帝,為什麼偏偏曹操敢?袁紹不做的事曹操做了,別人擔心這麼做會產生的負面作用,更沒有將曹操打垮?並不是因為迎來皇帝,曹操的勢力才得以興起,而是相較於其他勢力,曹操這時已經取得明確的優勢,因此才有把握將皇帝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