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萬芳 (1926-2010),貴州清鎮人。第5軍補充團重機槍連士兵。隨第200師參加第一次入緬抗日。失敗後編入預備2師第6團2營4連,參加騰北游擊戰。因傷流落於高黎貢山區的李萬芳的夙願是“在父母的墳前磕一個頭”,至死未嘗其願。 2005年攝於雲南騰衝
朱錫純(1924-),又名鄧錫純。湖南平江人。中國遠征軍第一路第5軍新22師政治部少尉幹事。是倖存老兵中少數獲頒“抗日戰爭60週年紀念章”者。1942年9月的一天,史迪威將軍來到醫院看望他,説了以下這段話:上帝保佑你,從死神手裏掙脱的孩子,你越過了中緬未定界的漫不見天的原始森林,爬過山高峻嶺空氣稀薄的那加山脈,渡過了滂沱大雨一夜成河的雨季,熬過了飢餒交困的危機,抗拒了病疫流行的摧殘,忍受了蚊蚋蟲蟻的叮咬。你具有頑強剛毅的精神,從而戰勝了途中的千難萬險,可欽可嘉。你是中華民族的好男兒! 2011年11月攝於湖南平江
黎模達(1923-)。湖南省株洲市人。1941年入伍,在税警總團學兵隊,新38師迫擊炮連少尉文書、軍醫處中尉文書。他所在的部隊在仁安羌成功地營救了7000名英國軍人。 2011年11月攝於湖南株洲
十萬將士赴沙場忠骨漫山幾人歸
追訪中國遠征軍倖存者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70多年前,也就是1942年的3月,為保護中國與盟國最後陸上國際交通運輸線滇緬公路,由第5軍、第6軍、第66軍組成的中國遠征軍第一路入緬援英抗日這是自甲午戰爭以來,中國軍隊首次到國境外作戰。經此一役,尤其是之後的大撤退,中國軍人傷亡慘重。清明將至,今天,我們藉由這些從緬甸戰場上倖存下來的中國老兵之口,來回憶這場戰爭的慘烈,來祭奠那些捐軀異國的烈士英靈。
在戰史上稱為緬甸防禦戰的一系列戰鬥中第200師在同古孤軍苦戰12天,傷亡達2000多人,殲敵5000多人……同古之役,日軍哀嘆為“自旅順口攻城以來最為艱辛之一役”;新38師113團經浴血奮戰,解救出被日軍圍困在仁安羌地區的英緬軍7000多人。
然而,中國遠征軍入緬時仰光業已失陷,錯過了保衞滇緬公路的最好時機,加上盟軍之間的勾心鬥角、指揮機構疊牀架屋,中國遠征軍此前在緬南的苦戰,僅其結果是“徒使戰士之血膏於原野”。
緬甸防禦戰失利後,在中國遠征軍第一路入緬參戰的3個軍、9個師分道撤往印度東北部、滇南和滇西,這支中國軍隊真正的潰敗、災難與悲劇由此開始,而杜聿明將軍率領第5軍主力(缺第200師)經野人山撤退,更是記錄着中華兒女埋骨異域的永遠悲愴。
在緬北野人山的撤退中,還有兩支部隊的境遇至為悲慘且較少提及。一支是由第5軍96師副師長鬍義賓率領的師部及287團,輾轉奔馳,於1942年8月中旬經江心坡回國,僅存病弱官兵300餘人,損失兵員共2500多名,副師長鬍義賓遇襲身亡。
另一支是新28師83團(含84團1營與3營1連),這支部隊的撤退線路與胡義賓部基本相同。戰史記載,該路軍於9月5日返抵雲南碧江,從緬甸抹谷至碧江,圖上計算約1300公里,足足走了4個月,2000人最後剩下不到200人……
有多少中國士兵倒在異域撤退的歸途中?以第5軍為例:該軍動員時為42000人,陣亡7300人,在撤退中損失14700人,剩餘2萬人。據杜的估算,中國遠征軍動員總數約10萬人,僅餘4萬人,如果加上新28師的數字,至少有16500人的中國士兵倒在野人山一線。
今天呈現給大家的這些肖像與口述,來自真正“九死一生”的中國遠征軍第一路倖存者。
70年前,他們是熱血的青年,是同古孤軍中的一員,是仁安羌與敵搏殺的勇士,是野人山的絕境中掙扎回返的赤子……
他們從眾多犧牲者中生還,烽煙散盡,歷史的洪流滾滾向前,他們從那個時代艱苦跋涉而來,將當日的慘烈赤裸裸地展現人前。
不只是一個老兵在記者面前褪去衣裳,袒露出一個槍疤彈洞,衰老的肌膚包裹着難愈的傷口……在中國人民偉大的抗日戰爭中,每一場戰鬥都同樣偉大,每一次犧牲都同樣悲壯,每一個亡靈都令人崇敬,每一段歷史都值得我們銘記!
郭俊超(1919-)。河南省郾城縣人。1937年,裝甲兵團補充營第3連士兵,第5軍新22師65團第2營少尉排長。參加崑崙關戰役與第一、二次入緬作戰。
閆廷春(1919-),原名羅廷玉。貴州貴定人。第66軍新28師84團士兵。閆廷春從緬甸回國後,因病掉隊,部隊給他報了個“死”字,由此流落騰衝。 2005年4月攝於雲南省騰衝中和
張義拭(1918-),原名張聿栻。 山東省莘縣人。1936年任税警總團工兵營學兵、工兵班長,參加“八·一三”淞滬抗戰。1942年春,任中國遠征軍第一路第66軍新38師114團第1營第1連連長。抗戰勝利後,我們114團1連負責接收黃埔軍校,在廣州由同鄉介紹認識了夫人馮次霞。她是佛山人,當時在廣州讀書,後來我們舉行了集體婚禮,共有38對連級以上軍官參加。2011年12月攝於吉林大安。
徐鵬(1921-), 原名徐德深、徐楚繁。廣東花縣人。 1938年3月抓兵入伍,曾參加武漢會戰、棗宜會戰、崑崙關戰役。1942年3月,為中國遠征軍第5軍第96師直屬炮兵營士兵,參加第一、二次入緬作戰,失敗後經野人山回國;1947年至1952年,解放軍東北軍區總政治部青幹一團一大隊文化幹事;1952年5月轉業,在北大荒墾荒。現為黑龍江友誼農場離休幹部。 2011年12月攝於黑龍江友誼縣。
廣州老兵
徐鵬傳奇
1941年年底,中國遠征軍第一路成立起來了,我被從榮譽1師抽到第96師直屬炮兵營第1連第2排,歸杜聿明指揮,師長餘韶,副師長鬍義賓。
96師到緬甸沒幾天,臘戍被日本人佔領了,把我們的後路截斷了。當時南面和東南面都是日本人,我們只能往西面走,當時撤退的部隊有遠征軍長官部、第5軍軍部、新22師一部。第96師負責殿後,和日本人邊打邊退。當時情況非常緊張,在軍部主力撤退好幾天以後,我們第96師才回到他們那個地方。
後來,96師被日本人掐斷為好幾截,師長領着286團、288團退到了胡康河谷的孟拱地區,第5軍軍部與新22師已經走了,副師長鬍義賓帶領287團尾隨軍部去了打洛。師長與軍部也失去了聯繫,(第96師)變成了一支孤軍!
我們退入的那個地方叫野人山!就是大森林!看不到天的!進去以後,就很害怕。為啥害怕?我們是5月份進去的,緬甸已經進入雨季,大雨小雨不斷。那裏頭什麼也看不清楚,非常黑暗。加上快斷糧了,進去以後不到半個月,連隊就出現病號了。發燒持續三至七天,七天以後如果好不了,病人就開始死亡……醫官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病,與部隊同行的嚮導有緬甸人也有華僑,就講那是“瘴氣”。
病號越來越多,一開始每天死一、兩個人,以後每天死七、八個……大夥沒有希望了,每天就是走、走、走,當兵的都像個要飯的,拄着個棍子,路也走不動了;一開始有病號大家抬,以後誰也不抬了,自己都走不動了,誰還抬人呢?當官的説話也不好使了。
那裏頭缺衣少藥,空氣也不好,整天是陰的。看不見天,只有地,地上潮濕,那個樹葉長年累月的堆在地上足有半米厚,連走路都很困難。地上水很多,有很多不知名的蟲,樹上有會飛的毒螞蟻,還有那個大螞蟥,有些像手指頭那樣粗……不知不覺就叮到你,發現的時候已經出血了……已經斷糧了……
後來還不錯,英國人派飛機來給我們投糧食那個搶啊!慌啊!簡直就像瘋了。後面下命令了,專門派一個連隊看着,將空投物資統一接收共同分配……一直到了八月份,轉來轉去,人都沒有力量了,我們才轉到了雲南邊境劍川……回國以後,先讓我們在劍川附近待命,最後有9000多人蔘戰的第96師只有約2500多人回到了昆明。
抗戰勝利後,部隊接收完廣州在新塘待命,我請了一個禮拜假回家去看過一趟。不回去還好,回去一看……唉,我母親我下面三個弟弟已經死了兩個……日本人1938年10月份佔領廣州,到我們家鄉去了!完了!日本人一來,我父親就跑了,從此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我母親一個人帶着三個孩子在日本人統治底下生活,那個難啊……哭啊,心裏難受啊……家裏也沒有牀鋪,晚上就鋪點稻草睡在地上面……心裏太難受,我們當兵,拼死拼活,打了那麼多年仗,家裏人還過這樣的生活……
臨走的時候,我將身上帶的一把手槍、回國前用一百多個印度盧比換的中國錢、一件軍用毛衣、一件雨衣留給母親,讓母親換幾個錢用……回頭看看,當了十幾年兵,還是參加人民解放軍以後,家裏生活才好起來,軍屬有優待了!有救濟了!村裏還給分了一間房子……
不錯了!我一輩子,這個道路確是坎坎坷坷,活到現在,滿足了!
許保光(1921-)湖南省邵陽市洞口縣人。新38師112團(團長陳嗚人)1營(營長李克已)2連士兵,曾參加第一、二次入緬作戰。 2011年11月攝於湖南洞口
上尉軍醫何雄(1922-)湖南省新寧縣人。1941年畢業於長沙陸軍軍醫大學。中國遠征軍第5軍戰地醫院上尉軍醫。1942年3月隨杜聿明參加第一次入緬作戰。 2011年11月攝於湖南新寧
森林之魅
祭胡康河上的白骨
森林:
沒有人知道我,我站在世界的一方。
我的容量大如海,隨微風而起舞,
張開綠色肥大的葉子,我的牙齒。
沒有人看見我笑,我笑而無聲,
我又自己倒下去,長久的腐爛,
仍舊是滋養了自己的內心。
從山坡到河谷,從河谷到羣山,
仙子早死去,人也不再來,
那幽深的小徑埋在榛莽下,
我出自原始,重把密密的原始展開。
那飄來飄去的白雲在我頭頂,
全不過來遮蓋,多種掩蓋下的我
是一個生命,隱藏而不能移動。
人:
離開文明,是離開了眾多的敵人,
在青苔藤蔓間,在百年的枯葉上,
死去了世間的聲音。這青青雜草,
這紅色小花,和花叢中的嗡營,
這不知名的蟲類,爬行或飛走,
和跳躍的猿鳴,鳥叫,和水中的
游魚,路上的蟒和象和更大的畏懼,
以自然之名,全得到自然的崇奉,
無始無終,窒息在難懂的夢裏。
我不和諧的旅程把一切驚動。
森林:歡迎你來,把血肉脱盡。
人:
是什麼聲音呼喚?有什麼東西
忽然躲避我?在綠葉後面
它露出眼睛,向我注視,我移動
它輕輕跟隨。黑夜帶來它嫉妒的沉默
貼近我全身。而樹和樹織成的網
壓住我的呼吸,隔去我享有的天空!
是飢餓的空間,低語又飛旋,
像多智的靈魂,使我漸漸明白
它的要求温柔而邪惡,它散佈
疾病和絕望,和憩靜,要我依從。
在橫倒的大樹旁,在腐爛的葉上,
綠色的毒,你癱瘓了我的血肉和深心!
森林:
這不過是我,設法朝你走近,
我要把你領過黑暗的門徑;
美麗的一切,由我無形的掌握,
全在這一邊,等你枯萎後來臨。
美麗的將是你無目的眼,
一個夢去了,另一個夢來代替,
無言的牙齒,它有更好聽的聲音。
從此我們一起,在空幻的世界遊走,
空幻的是所有你血液裏的紛爭,
你的花你的葉你的幼蟲。
祭歌:
在陰暗的樹下,在急流的水邊,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無人的山間,
你們的身體還掙扎着想要回返,
而無名的野花已在頭上開滿。
那刻骨的飢餓,那山洪的衝擊,
那毒蟲的齧咬和痛楚的夜晚,
你們受不了要向人講述,
如今卻是欣欣的樹木把一切遺忘。
過去的是你們對死的抗爭,
你們死去為了要活的人們的生存,
那白熱的紛爭還沒有停止,
你們卻在森林的週期內,不再聽聞。
靜靜的,在那被遺忘的山坡上,
還下着密雨,還吹着細風,
沒有人知道歷史曾在此走過,
留下了英靈化入樹幹而滋生。
作者穆旦,發表於1945年。1942年,穆旦參加中國遠征軍赴緬甸抗日,經歷的最悲慘的戰役就是震驚中外的野人山戰役。“野人山”就在胡康河谷,那裏山險林密,瘴癘橫行,當地人就把那方圓幾百裏的無人區叫做“野人山”。這首詩最初的題目就叫《森林之歌祭野人山上的白骨》。來源: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