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教育,擔不起“全村的希望”

來源:深燃(ID:shenrancaijing) 作者:王敏 編輯:向小園

教育行業“雙減”政策發佈將近一年後,職業教育似乎並沒有撐起外界的期待。

最直接的例證是,賽道中曾經的兩大明星公司均因負面消息,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兩個多月前,萬門大學老闆被指“卷錢跑路”。近期,“開課吧退租”的話題又在社交平台引起熱議。

而潛藏在水下,新職業教育的考證亂象更是從未停止,被“家庭教育指導師”、“碳排放管理師”等考證培訓“割韭菜”的受害者不少。

去年“雙減”前後,職業教育因處於政策鼓勵範圍內,被大量從業者認為是能夠“翻盤”的存在。一時間,不少從業者、教育企業在轉型大潮下湧入其中。

然而,一年過去,從業者們體會到,一些行業選手急功近利的動作,讓原本就競爭激烈的職業培訓陷入惡性循環。

問題出在“協議班”、“保過班”模式上。在這個行業過去二十幾年裏的發展歷程中,承諾考不過就返還一定比例學費的“保過班”、“協議班”成了“行業特色”。職教企業們以此降低用户付費的心理門檻,以及獲得更多的現金流來擴充規模。但這種模式,伴隨着很高的風險,以至於不能履行承諾服務、退費糾紛頻發,成了行業普遍亂象。

職教企業過去一年在二級市場的表現也不算好。職教龍頭中公教育的市值從2020年最高點的2687億元,到今年6月6日收盤縮水了將近90%,只剩下319億元。

有從業者分析,職業培訓本不是資本“風口”,快速做大求上市的思路並不可行,再出現一個千億市值的企業也不那麼容易。沒撐起市場期待的職業教育,機會究竟在哪裏?

職教選手接連“翻車”

開課吧退費、欠薪、裁員的風波,從4月起開始發酵。

“開課吧被曝欠薪”、“開課吧討薪羣479人”等話題,4月初就在微博上廣受關注。一位杭州地區的開課吧員工對深燃表示,公司從3月起開始拖欠他的工資和提成,到5月底,自己仍未收到薪水。

而在過去的一個月裏,開課吧學員退費維權事件接連被曝光。截至6月3日,黑貓投訴平台上,30天內開課吧的投訴量達1685條,投訴內容大多都是沒有按要求收到退費。

學員可可去年花近3萬元報名了開課吧的考研和教師資格證兩個協議課,老師承諾,考不過能在一個月內全額退款,但考研3月出國家線,兩個多月過去,可可遲遲沒有收到返款。“老師説,估計要到7月才能退,但也只是‘估計’”,她説。

裁員、欠薪、退費難之外,開課吧還被曝拖欠了部分代理商的廣告費。5月,開課吧對外回應稱,拖欠的工資和返現會盡快補上、學員退費要在6月完成,拖欠廣告商費用是優化流程導致,會在3個月內完成;至於裁員,是從5月初開始組織調整和人員優化,整體裁員規模控制在 30%-40%左右,預計5月底結束。

如果此前爆料員工“開課吧在2021年底員工規模已達6000人”的説法屬實,照此推算,這批被裁員工的規模在2000人左右。

至今,開課吧降本增效的內部組織調整似乎還未結束。6月3日,一位自稱是開課吧員工的用户在脈脈上發文稱,公司退租了北京的一處辦公地點,而員工將以出差形式“搬往”濟南。

職業教育,擔不起“全村的希望”

圖源 / 脈脈

早在開課吧“翻車”之前,今年3月,萬門大學就發生了老闆被指“卷錢跑路”的事情。

萬門大學創始人童哲,最早是在2019年靠終身VIP模式吸引了外界關注,單個會員價格不低於9999元,在去年還推出了“獎學金班”活動,VIP學員學費9999元、非終身VIP會員19999元,稱學員只要學習3600小時就全部返還學費,“學員可以幫助萬門大學上市,萬門大學幫助大家學習”。有媒體報道稱,至少有32000人蔘加了該活動。此外,童哲還在2019年號召一些員工“集資炒房”,但一部分地區的房價並沒有如期上漲。種種這些都為萬門大學的落幕埋下了種子。

這兩家明星公司的負面消息,只是職業教育亂象的冰山一角。

職業教育培訓分為學歷與非學歷職業教育培訓,前者可以獲得正式文憑,後者主要掌握職業所需知識和技能。目前市場上討論的職業教育培訓多為非學歷職業培訓,又可以分為考試培訓和技能培訓兩大類。

其中的考試培訓,包括考公考研、成考自考、資格證考試等。中公、華圖一直是線下考公培訓的頭部機構,粉筆以在線教育形式奪得了部分市場,已經在衝刺上市。曾在2014年毅然斬斷線下、全力攻取線上的尚德,在成人自考領域佔據頭部已經多年。

至於職業培訓當中的技能培訓,主要是針對成年人職業技能的培訓,比如IT培訓、理財培訓以及收納整理、剪輯配音等課程。

不過,無論是哪種類型的職業培訓,都難逃被投訴的命運。在黑貓投訴平台上,職業培訓相關的投訴,數量高居不下,而投訴的類型,大多都涉及“虛假宣傳”、“誘導消費”、“退費困難”等。

過去兩年曾靠着短視頻廣告投放野蠻增長的理財培訓,被認為是虛假宣傳誘導消費的典型。2021年8月,相關部門開展對“財商課”推銷的整治後,財商教育在各大主流平台的廣告投放受到限制,賽道的頭部公司逐漸消失在大眾視野,轉而攻入下沉市場。去年嘗試過理財教育創業的張鵬對深燃説道:“這一年,整個賽道可以説是被覆滅了”。

考試培訓類職業教育,作為教育培訓的領域之一,同樣採取預付費模式,並且形成了“強銷售”的風格,“保過”是普遍使用的營銷手段。一些新職業培訓包括碳排放管理師、家庭教育指導師等,也往往以“保過拿證”作為宣傳點。

而在考公考研等考生數量龐大、客單價高的領域,保過班、協議班則成了“行業特色”。

從2007年左右起,中公推出協議班模式,承諾學員如果未達到約定的培訓效果,便返還一定的費用,這種模式看似幫學員解決了“後顧之憂”,也為自身收集擴大經營的資金。在這之後,協議班、保過班的模式,被賽道玩家普遍使用。

多鯨資本創始合夥人姚玉飛分析稱,年輕人涉世未深、社會經驗不足,加上市場上有增長性的崗位並不多,很多職場人就想通過掌握一些技能或者考取證書,快速提升自己以獲得更高收入,職業教育機構們便盯上了其中的生意。

不過,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熊丙奇表示,“保過”承諾與機構持續擴大經營規模是矛盾的,隨着經營規模增大,通過率必然降低、退費比例提高,機構就會出現嚴重的虧損。“這不是搞培訓,而是搞金融,玩資本”,“保過”這種短視的經營模式,讓職業培訓行業的競爭陷入惡性循環。

曾是“全村的希望”

儘管亂象頻發,然而,就在去年“雙減”政策剛出台時,政策鼓勵以及市場需求廣闊,讓職業培訓成為當時為數不多被看好的培訓領域,是從業者眼中的香餑餑。

相關政策明確,職業教育擁有與普通教育同等重要的地位,並號召社會參與建立職業教育學校和培訓機構。此外,政策還提出“鼓勵行業龍頭企業主導建立職教集團,推進實體化運作”。

有數據顯示,2022年,我國職業教育培訓行業規模將突破萬億元,到2024年,這個數字將達到1.3萬億元。

自“雙減”以來,教育行業的頭部公司如高途、作業幫、有道等,紛紛佈局職教業務。其中,作業幫在2020年就成立了成人業務部門“不凡”,提供公考、財會等類目培訓。去年3月,有道宣佈成立有道成人教育事業部。一個月後,高途品牌更名後,分為高途課堂和高途學院,分別服務K12中小學和成人業務,成人職教業務在內部的地位顯著提高。

去年,部分離開K12領域的教培行業從業者,陸續進入了職業教育領域。張大山便是其中之一,去年8月剛從某K12機構離職,9月就進入了一家在美股上市的職業教育公司,儘管此後又多次換工作,但始終在職業教育的圈子裏打轉。“我的工作經驗主要是在教育行業,職業教育是為數不多還在招人的賽道了”。

在投融資市場上,職業教育也成了教育領域的焦點。有報告顯示,職業教育一級市場2021年共發生融資61筆,融資數量超2020年數量總和,融資總金額破78億元。據黑板洞察統計,2022年1-4月,教育行業有53家企業獲得融資。這其中接近一半都是職業教育公司。

但從結果來看,時過一年,職業教育暫時還沒能撐起市場的期待。

對於轉型而來的教育企業來説,職業教育還不能算是有潛力的增長曲線。向職業教育轉型後,高途2021年Q4扭虧為盈,2022年Q1保持盈利,不過,這兩個季度的營收規模同比都大幅下滑,2022年Q1同比下滑超過60%。

作業幫的主要轉型方向是智能硬件和進校,職業教育不算是重點。同樣,轉型後的有道,把重點放在硬件和素質教育上,其在一季度財報中的描述是,職業教育“探索了一些可行的商業模式”。

而在一級市場,投資機構們已紛紛裁撤教育團隊,獲得融資的職業教育機構集中在早期階段,大多都是A輪以前。而且,有些職業教育機構獲得融資,是上下游企業進行的輸血型戰略投資,或者以職業教育為名,提供諮詢服務。

至於二級市場,“雙減”之後,無論是港股還是A股,多數教育公司的市值都縮水了,職業教育也不例外。其中,職教板塊上,近兩年中公的縮水幅度最為明顯,而且業績出現虧損,今年一季度,其淨虧損超4億元。另一頭部公司尚德自2018年上市以來,股價一直波動下跌,2021年扭轉此前多年的虧損終於實現盈利,可實際卻是減少銷售和營銷費用,“省”出來的利潤。

今年以來,職業教育賽道的選手接連翻車,更是折射出,傳統職業培訓行業在“保過”模式下,擴規模、求上市的模式是有問題的,在這樣的老賽道、舊模式下長出新巨頭並不容易。

職業教育還有機會嗎?

沒能撐起市場期待的職業教育,究竟還有沒有機會?

政策引導着職業教育的正向發展、提升它的市場地位,這一大方向毋庸置疑,而過度資本化,並不是政策的初衷。

熊丙奇指出,對於面向未成年學生的校外培訓機構,相關部門已經加大監管力度,職業培訓機構應該緊跟監管的“風向”,而不是繼續把職業培訓當成資本的“風口”。沉迷資本運作的職業培訓必然前景黯淡,只求儘快做大機構上市,無疑會帶偏培訓業的發展。

姚玉飛認為,未來職業教育或將在產教融合的模式下,朝着低價免費的方向發展,即企業和培訓院校合作,將人才培養和產業接軌,真正幫助企業解決產業升級的用人需求。比如隨着人工智能、芯片封裝、元宇宙等新興賽道的崛起,原有的人才培養體系可能無法滿足市場的用人需求,這時的機會便是,企業可以通過產教融合的方式,定製化培養適合的人才。

在他看來,“雙減”接近一年後,行業的共識是,職業教育的資本化受到了影響,這個行業很難有大的商業機會了。

即便資本化路徑通暢,政策鼓勵職業培訓朝着實體學校、基地的方向發展,但實體學校的特性是,其容納的學生數量、能帶來的營收規模都是可控的,不可能像在線教育一樣呈現幾何增長。

“新興的職業教育賽道,還是會有一些小而美的機會,企業可以抓住這些機會四面開花”,姚玉飛提到,這意味着,泛職業教育正迎來新的發展。

雨花石投資創始人尤丹最近在一場直播分享中提到,新職業教育方面需要關注更加垂直的領域,這其中會逐漸分化出優質的細分賽道,比如心理學健康、國學、冥想、方法論等。職業教育賽道的細分產品種類豐富,覆蓋人羣廣闊,如何滿足不同人羣的差異化需求是關鍵。

不過,新職業教育細分賽道的另一面是難以規模化、天花板較低。也就是説,職業教育再成長出市值千億的公司,不再容易。

過去一年,在經過“雙減”的洗禮後,整個教育行業都處於休養生息、重新尋找定位和機會的階段。短期來看,聚光燈下的職業教育,似乎很難擔得起這份光環,過度逐利的發展思路得變變了。而這個萬億的市場將長出怎樣的新選手,也還需要耐心。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可可、張鵬、張大山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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