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深燃（ID：shenrancaijing） 作者：王敏 編輯：向小園
“人人皆可程序員”，近兩年，“轉碼”似乎成為了一種潮流，但從來都不是零風險，更算不上容易。
所謂轉碼，就是轉行成為程序員。2020年從文科實力全國排名前十的大學畢業後，田恬申請了美國一所大學的CS Master （計算機碩士） ，開啓了轉碼的升級打怪之路。
但由於是非計算機專業出身，田恬這兩年的轉碼路上，處處是困難。明年即將畢業的她，從今年8月起一直在找工作，每當看到大小廠開放招聘崗位，她就投遞簡歷，但接到的面試邀請很少。而且據她觀察，很多公司今年秋招季並沒有開放招聘崗位。找工作不順利的田恬，甚至在考慮，接下來要不要繼續讀博。
過去幾年，無論國內還是國外，文科生為了高薪、體面而卷向程序員的賽道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
全球最大開源軟件平台GitHub發佈的2021年度報告顯示，2021年全球共計有超7300萬程序員，新增超過1600萬人。據智能招聘平台Code Submit統計，2022年程序員薪資最高的國家美國，平均年薪約74.42萬元人民幣，我國程序員平均年薪約16萬元。
一些文科生由於大學所學的專業較為冷門、市場需求較少，能找到的工作薪水相較於計算機等理工科專業又有一定差距，很多人畢業即轉行，就連研究生、博士這些高學歷人才也不例外。
社交平台上，“三個月轉碼上岸”、“零基礎轉碼拿大廠offer”、“轉碼後薪資翻番”的分享數不勝數，以至於給人一種錯覺，轉行當碼農，而且收入翻番，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今年，轉碼依然是熱潮之一，“轉碼”就像是“流量密碼”，在很多追求高薪的人眼中，轉碼才是正途。但另一面是，倒在轉碼路上的人也不少。
深燃和幾位倒在轉碼路上的文科生聊了聊他們的故事。他們當中有人大學畢業不到一年就遇到瓶頸求轉行，也有人工作五六年後走上轉碼路。
大多數人奔着高薪下定決心“轉碼”，但有人在學習過程中，就因難度過高萌生退意；有人走到就業市場才發現，要找到一份符合預期的工作難上加難，尤其是在2022年全球經濟進入下行通道，大廠們進入招聘寒冬的大環境之下，就業難度相較往年高了不少；還有的人即便順利入職，卻因為無法勝任高技術難度的工作而離職，不得已放棄了這條路。
隨處可見的轉碼勵志帖，更像是一種“倖存者偏差”。轉碼究竟值不值得，那些孤注一擲、成功上岸的人，見到勝利的曙光後答案往往是肯定的，但倒在轉碼路上的人，有着完全不一樣的體會。
逃離“天坑”、追求高薪，他們走上轉碼路
今年春節前，工作遭遇“滑鐵盧”的跨境電商從業者彤彤，最終下定決心，開始轉碼。
去年大學畢業後，商務英語專業的彤彤直接進入了跨境電商行業，工作是幫一家公司搭建並運營電商店鋪。但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從0到1搭建起來的店鋪，終於到了開始賣貨、正常運轉、能夠拿提成賺錢的時候，公司卻直接收回了店鋪。
這種工作成果被抹殺的情況，彤彤在實習做這一行時就曾遇到，但沒想到，畢業全職工作之後又遇到了，彤彤非常失望。
原本彤彤就曾留意到，身邊一位做程序員的朋友，薪資是自己的一倍。想到自己工作的可替代性這麼強，薪水又不高，於是，彤彤前後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做功課，等春節假期上班後果斷裸辭，準備轉碼，全身心地開始學習前端相關的課程。
市場營銷專業的天力也是在去年畢業後，發現自己在所處的三線城市，能夠找到的大部分工作，都是銷售、客服類，月薪大約四五千元。而報了程序員培訓班的同學，去上海工作，轉正之後馬上月薪上萬。於是，去年10月份，他也裸辭開始自學轉碼。
在文理之爭中，一直有聲音認為，文科生處於鄙視鏈的底端。從高中文理分科開始，就有“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理科學不會、才學文科”的觀點盛行。進入大學後，偏人文社科專業的學生，如果想找到完全對口的工作，一般比較難，薪資也往往偏低。於是市場需求量大、發展前景廣闊的程序員，就成為了很多人的轉行首選。
零基礎的文科生選擇轉碼時，大多會選擇前端、大數據分析、軟件測試等方向，這些方向也是當前市場上程序員培訓班們的課程設置方向。與後端Java相比，這些方向往往難度較小，也更適合零基礎學習。
天力和彤彤瞭解到市場主流線下程序員培訓班，半年學費要2萬左右，而考慮到自己剛剛畢業、存款不多，都選擇了自學。身在武漢的趙恆，去年10月決定轉行時，則是花了一萬多元報了線上培訓班，“脱產”堅持上網課學習。
轉碼大潮不只侷限在國內，國外也是如此。曾在國內從事傳媒行業五六年的張虹，和家人一起到硅谷灣區定居後，發現轉碼在當地很普遍，如果轉碼上岸成功，薪資水平要比自己從事項目管理至少高出一倍。於是今年4月起，張虹也開始在在線編程刷題網站LeetCode上刷題。
不過，很多經濟實力更加雄厚、轉碼意願更加強烈的人，則會選擇到國外讀計算機科學碩士 （CS Master） 。在國外，一些大學的綜合實力不算強，但因為能夠提供適合零基礎轉碼的橋樑項目而備受追捧。
田恬自稱自己屬於“半個文科生”。高中學了文科，進入大學後，才通過轉專業進入了學校非理科生不收的心理學專業。專業課學習時，田恬為了完成研究實驗，接觸了計算機課程，當發現本科專業就業形勢一般，而且科研成果的應用也和實踐相較甚遠之後，就申請了國外大學的CS Master，真正走上了轉碼路。
在出國轉碼的人眼中，相較國內，國外的程序員工作沒有007和996，加班壓力相對較小，以至於他們一開始會更傾向於先擁有幾年國外工作的經驗。
轉碼路上，“吃盡苦頭”
走上轉碼路的人們，上路之前往往是躊躇滿志，上路之後卻是啪啪打臉。
零基礎轉碼，單是前期的學習過程，就已經讓很多人吃盡了苦頭。
從今年4月開始，張虹每天除了處理家裏和副業的事情，其餘所有時間幾乎都放在了學習上，但一開始聽老師講課的時候，總是覺得都聽懂了，但是打開一道題卻連題目都看不懂，還常常問出一些在老碼農看來再基礎不過的問題，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三週才稍稍有所改善。
接下來，張虹慢慢熟悉了計算機語言和思維，但學新知識點依然非常痛苦。大概刷了100道題後，再翻開以前做過的題目，居然又不會做了。她覺得自己每天都在“我是一個小天才”和“我是一頭豬”之間反覆橫跳。
田恬剛到美國上課時，一開始很多課都聽不懂，不僅英語能力跟不上，數學也不太好，常常是求別人教自己，“一邊流淚一邊學習”。
選擇自學的彤彤在刷課的過程中，發現難度指數比自己想象中要高不少，還總是受到身邊朋友的質疑。“你能力也太差了吧，怎麼這都不會”，那段時間，她幾乎每天都會聽到類似的聲音，家人也經常問“你要學到什麼時候，才能重新開始找工作”。“當遇到難題時，身邊最親近的人不僅沒有提供支撐，反而製造壓力”，彤彤也越來越懷疑自己。
和前期學習的難度相比，後期找工作更加讓人焦慮。
今年7月，焦慮的彤彤一個月之內暴瘦了10斤。那個月，彤彤在能夠簡單做出一些案例項目後，就匆匆來到廣州找工作。她既投簡歷、準備面試，還要接着學習、提升技術水平，空前的壓力讓她喘不過氣來。但即便是下載了所有的招聘軟件，簡歷投遞出去了上千份，結果大多是“已讀不回”，收到的面試邀請少之又少。
在國外的田恬找工作也不如意。從2021年9月開始找實習，田恬已經記不清楚投出去多少份簡歷，她把能面試的大廠、小廠都面了一遍，很多公司還面試到了第五輪、第六輪，最後還是沒有offer。
直到今年，田恬才接到了一家創業公司的實習offer。原本寄希望於通過實習拿到全職offer的田恬，最終還是失望了。同期實習的人中，很多都是名校在讀，還有人在讀碩士之前有兩年的全職工作經驗。對比下來，田恬的背景最為單薄，因此得不到轉正機會。
現在田恬為了找全職工作，已經拼了，每天投十幾份簡歷，還是不盡如人意。“今年的就業形勢比較嚴峻，很多大公司招聘寒冬，沒有太多HC （招聘名額） 。”
報了培訓班後“脱產”學習的趙恆，今年5月向培訓機構申請畢業後，就開始找工作。他原本以為自己也可以像培訓班宣傳的那樣，畢業後一兩個月就找到工作。但投了幾百上千份簡歷後發現，最後能夠走到面試的都非常少。
“感覺自己是被騙了”，趙恆稱，自己明明是按照培訓班的規劃，一步一步認認真真學了下來，卻連份工作也找不到。他也清楚，一方面，市場崗位較少，另一方面，大廠清出了很多程序員到就業市場上，轉行來的人，和這些擁有經驗的人相比，完全沒有優勢。
即便找到工作，也才算是邁出了轉碼路上的一小步。真正開始程序員的工作後，工作上的難題，同樣讓很多人崩潰。
天力通過自學，能夠做出一些簡單的項目後，就孤身一人到杭州去找工作，找了一週，只有一家有基礎崗位的小公司接受他。不過，他覺得，自己才剛剛起步，雖然月薪沒過萬，但已經比轉行之前要高不少。
然而，天力很快發現，上岸之後更加痛苦，因為自己的技術水平屬於初級，但公司的項目進度很快，自己完全無法完成領導佈置的工作任務。“剛入職那兩週，我每天都熬夜加班，即便如此，還是跟不上進度”，沒等到公司勸退，天力自己就選擇了離職。
原本天力還打算繼續在杭州待一段時間，再找一份難度和強度更小的工作，但找了不到一個月時間，工作沒有找到，口袋已經空空。無奈之下，沒有經費支撐的天力，最後還是迴歸了老本行。
2022年，轉碼還是好選擇嗎？
“轉碼究竟值不值”，這是很多轉碼路上的人，一路在思考的問題。
轉碼，表面看起來薪資很高、前景廣闊，但工作適不適合自己，只有自己才知道。張虹就是一邊學、一邊衡量着，轉碼的決定究竟是不是正確的。
她想到，在學習階段就已經很痛苦，如果以後成為了全職工作，做起來會更加痛苦。她曾經從事多年傳媒行業，個人優勢是與人溝通交流，轉碼意味着要放棄這些優勢。張虹的家人也勸她，“你為什麼要用自己的短板去和別人的長板硬碰”，“你的溝通能力在灣區這個碼農遍地的地方，才是稀缺的”。
經過慎重思考和仔細衡量之後，張虹最終放棄了轉碼，重新做起項目管理相關的工作。即便本職工作薪水較低，但她下班之後，還有精力和時間完成自己的副業工作，“這是轉行碼農無法想象的”。
彤彤也在思考，現在自己就已經焦慮到暴瘦10斤，如果這份學習的痛苦，一直持續到未來的工作中，自己可能會無法保持身心健康。
她們建議，零基礎轉碼的人，最好先自學、嘗試一些項目，看自己的邏輯思維能力是不是適合這份工作。畢竟在轉碼之路上，上岸的難度已經不小，但上岸只是起點，要在接下來很多年裏，做一份一直挑戰自己能力極限的工作，要考慮自己是否能夠堅持下去、這樣的付出是不是值得。
就像天力，好不容易找到工作，躍過了轉行的門檻，但因為難度太大難以堅持，最終只能放棄。
此外，轉行實際上是一個風險把控的問題。一旦上路，還要考慮自己能否承擔得起轉行不成功的最差結果。
當下正處於招聘寒冬。國內外大廠紛紛裁員，即便招人，公司也更傾向於專業背景出身的人才。社交平台上，一些國外在讀CS Master的人分享自己的經歷時稱，轉行之後，連實習都找不到，零基礎的轉碼人能夠做的崗位在快速飽和。
據趙恆觀察，當前國內的IT培訓班，也只能提供技術培訓和麪試輔導，但要像宣傳的一樣畢業後一兩個月內就能找到合適的工作，非常困難。很多培訓班都會出現畢業即失業、迴歸老本行的情況。趙恆就是這樣，在武漢找了一兩個月都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最後只能放棄轉碼。
彤彤還告訴深燃，在國內，程序員往往面臨着35歲的職場困境。最近幾年，這個年齡門檻還在下降，尤其是女性，在招聘市場上面臨的年齡壓力可能更大。自己在轉行的時候已經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但辛辛苦苦轉行後，沒等工作幾年，可能又要考慮繼續轉行。大廠裁員潮也意味着程序員的職業紅利期正在消失，即便轉行，是否能拿到高薪還是未知數。
此外，田恬提到，有的人為了轉行，花了數十萬讀了CS Master，結果最後放棄轉碼，留學花的錢打了水漂，這樣的風險並非一般家庭能承擔得起。
轉行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只是為了高薪盲目追風，有可能最後人財兩空。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田恬、彤彤、天力、張虹、趙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