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鹽是老百姓的生活必需品,和重要的税收來源之一,歷朝歷代均實行專營制度。晚清時期的漢口,曾被清廷户部列為湖北、湖南兩省的淮鹽分銷之地,在漢口的武聖廟附近設立了淮鹽的徵税機構“督銷淮鹽局”和淮鹽商人的社團組織“淮鹽公所”,其所在之地被稱為“淮鹽巷”。清初時期,漢口的鹽商大多在此集中居住,並從事交易活動。因淮鹽巷地處繁華的漢正街中段,又靠近漢水各大碼頭,一度成為全省淮鹽貿易的中心。
漢口淮鹽巷銘牌
《武漢地名志》上刊載的地圖,淮鹽巷位於長江食品廠背後
在這些淮鹽商人中,曾出現過一位鹽商首富,他鼎盛時期的資產逾300萬元,1930年前後,他在漢口擁有房產232棟。這樣一位富甲大漢口的大人物,卻是積財吝賞,瘠人肥己之輩,他一生布衣布鞋,喜食殘羹剩飯,堪稱漢上奇人。
此人名為胡賡堂,1852年生,江西省高安縣人。13歲時來到漢口,在其父經營的漢口胡萬順茶莊中當學徒。
當時正逢太平天國義軍和清軍在江蘇、安徽一帶作戰,江蘇所產的淮鹽因戰事受阻,無法經由淮河外運。湖南、湖北兩省的食鹽只有靠四川和湖北應城供給。
清政府為了募集軍費,特恩准欽差督師大臣曾國藩在湖南、湖北、江西、安徽四省發售鹽票一萬張,每張價值白銀500兩,向上述四省的富户強制攤派購買,胡賡堂的父親被派購了三張。由於戰亂持續,交通受阻,買了鹽票也無鹽可運,大家都認為這種鹽票是廢紙一張,沒人將其當回事。
1856年清軍收復武昌城(清代宮庭畫師慶寬作,現收藏於中國國家圖書館)
太平天國戰敗後,鹽運使突然宣佈凡持有此種鹽票者,可持票到當地的鹽務專賣機構“榷運局”登記,然後到揚州十二圩碼頭購鹽運銷。一張鹽票每年只准運鹽一次,最高可運80萬斤。
胡賡堂的父親用自己被派購的三張鹽票嘗試着開始運鹽銷售。誰料,這鹽斤運銷中的利潤高得驚人,一年下來,胡父竟有超過一萬兩白銀的純利潤。
1872年,胡賡堂之父在彌留之際,把自己攢了一輩子的財產分給五個子女,每人都分得數棟房產,另有白銀1500兩和鹽票三張。
胡賡堂得到自己的一份後,馬上到鹽局登記,在漢口石碼頭附近的廣昌和鹽倉開店設號,開始運銷淮鹽。
這買賣開張後,日漸火爆,他又向別人租了十張鹽票經營。到1880年,也就是胡賡堂自立門户經營淮鹽八年後,他以16000兩白銀的價格買下了廣昌和鹽倉。並用填土建屋的方式,將石碼頭永河街附近的土地,逐步蠶食改建為自己的房屋和貨倉,對外發租。期間,他又以3000兩白銀的價格,從兩個哥哥手中買下了其父分給他們的漢陽永茂隆鹽倉。這各處房屋及倉庫加起來,僅租金每年就純收超萬元。
清光緒時期鹽票
除收租金外,他還在力資上挖空心思盤剝工人。當時清廷規定鹽包均統一規格,搬運的價格也相對統一,基本上是一角錢一包。但胡賡堂對客户收一角錢一包,付給鹽倉的搬運工人卻是五分錢一包。一張鹽票可運銷80萬斤鹽,分裝成4000個蒲包,每進出鹽倉一次,他就可獲利400元。他所控制的石碼頭周邊鹽倉鹽票增加到20張時,鹽包的吞吐量也達到了八萬包,他則每年可從搬運工人身上盤剝8000元。
當鹽票漲到3000兩一張時,胡賡堂又一口氣收購了49張。其中,淮鹽票37張,江西鹽票12張,並派自己的表弟和友人分別在揚州和江西設立分號,每年可獲利10萬元以上。頭腦精明的他,還將資金轉化為不動產,先後在漢口購置了近百棟房產,還在漢口清芬路新建了一條里弄——碧雲裏,一條里弄的房屋全部為其所有。
民國漢口街景,正中建築為京漢鐵路終點:漢口火車站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武昌起義讓武漢成為推翻專制帝制的戰場。
胡賡堂為避戰亂,把家眷全部送回了江西老家,自己則留在漢口看護家產。豈料,清軍將領馮國璋為搜捕和打擊革命黨人,竟下令放火燒燬漢口街道,一把大火把滿春路到玉帶門一帶數千棟房屋燒成廢墟。胡賡堂只得舍財保命逃往漢陽蔡甸,又輾轉回到江西。
1912年,溥儀宣佈退位後,胡賡堂回到漢口,發現自己的房產雖受損嚴重,但靠近漢江邊的鹽倉中的存鹽竟安然無恙。
此時受戰事影響,水上交通尚未恢復,食鹽運不進漢口,漢口的鹽價一路飆升,且有價無貨。胡賡堂庫存的食鹽很快便被搶購一空,他藉機又大賺了一筆。
民國時期漢口長江上的船隻,右上方建築為江漢關
其後數年,胡賡堂不斷租進鹽票,擴大經營規模。到1919年,他的事業達到了巔峯:在漢口共擁有156棟房屋,漢正街永茂裏、瑞祥裏、永平裏等數條里弄的房屋均為其所有,市值超過百萬兩白銀;對漢口本地鹽號的投資總額高達102萬兩白銀;持有湖北、江西兩省鹽票52張,面值15萬兩白銀;各類資產合計高達218萬兩白銀,摺合現大洋300餘萬元。
1921年,一對法國夫婦準備離開漢口回國,欲將法租界內的50餘套房屋出售。胡賡堂得到消息後,有意購買。他被馮國璋那一把火燒怕了,認為租界最安全,而且時下軍閥混戰時期,一些富裕人家也有在租界居住,躲避戰亂,尋求庇護的需求。
胡賡堂參與投資創辦的漢口大孚銀行舊址,現為武漢圖書館期刊外借處
但按法租界規定,中國人不得購置租界房產。胡賡堂便出資20萬元,委託外商義品洋行代為購買,並由義品洋行代為出租房屋,所收租金的10%付給義品洋行作為酬勞。
這次購買的房屋加上以前置辦的房產,讓胡賡堂名下房產達到232棟,僅房租收入便高達四萬元。
然而,坐擁如此之巨的家產,胡賡堂對自家工人、朋友和自己卻吝嗇之極。
他家僱傭的工人曾有數十人之多,大多數是他從江西老家僱來的,應該算是老鄉。但他視這些工人如牛馬一般,除繁重的搬運鹽包工作外,還要他們負責自有房屋、倉庫的粉刷和維修工作,每月僅十幾元薄薪。經營鹽業四十餘年,從來不給工人分紅,過年過節從來不發紅包。
在淮鹽生意萎靡不振時期,他曾經轉向經營當鋪,當鋪朝奉的月薪僅發32元,其它夥計薪水更低。於是當鋪從上到下勾結外人,用假貨或不值錢的物品去當鋪當出高價,串通一氣套取錢財。當鋪開了五年,本金虧了個一乾二淨,最終關門大吉。
從十三歲來到漢口,到六十八歲去世,胡賡堂一輩子惜財如命。他經年累月不修邊幅,無論任何場所均穿着補丁摞着補丁的布衣布鞋,連洗臉都用布巾,不用毛巾;吃飯從不要求好菜,抽自己卷的煙捲;家裏人丟掉的魚肉等菜食,經常被他撿回來熱一下又吃,吃飯時別人掉在桌上或剩下的飯菜,也被他撿起來吃掉,在家中宴客時亦是如此。
但唯一例外,他生性好色,發財後更是常常流連於風月場中,樂而忘返,動輒一擲千金,毫不在意。
胡賡堂當年購買的法租界房產(上圖道路左側三層建築),現為漢口友益街永慶裏,仍有胡家後人居住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