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走到哪裏,左太北都會貼身帶着兩張黑白老照片。
其中一張,襁褓之中的她,被父親左權抱在懷裏。父女倆背後,是連綿起伏的太行山。
一向不苟言笑的八路軍副參謀長左權,破天荒地“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當時的左太北,還只是一個不滿百日的嬰孩。她不會想到,與父親這一分開,即成永別。
1942年5月,遼縣十字嶺上日軍一發炮彈,奪走了左權的生命。
左權抱着不滿百日的左太北 網絡供圖
“蘭恰離開我在千里之外,總感美中不足”
當遠方傳來左權遇難的消息時,他的妻子劉志蘭正在500公里外的延安黨校學習,女兒左太北還在保育院裏牙牙學語。
為了工作與學習,結婚3年來,左權與妻子不止一次分離。
在左權寫給劉志蘭的最後一封信裏,他情深意重地説:“何日相聚,念念、念念。”
那是中國命運的關鍵時刻,日軍瘋狂進攻華北抗日根據地,採取“三光”政策、“囚籠”政策、“鐵壁合圍”、細菌戰等,根據地軍民遭受極大的損失。左權協助彭德懷副總司令指揮了百團大戰等一系列反擊作戰。
山川的阻隔,加深了相互的思念。書信,從此成為二人情感的紐帶。
就着油燈,左權端坐在書桌前,旁邊掛着的是母女倆的相片。由於前線工作緊迫,信件多屬於急就章,字跡也十分潦草。
他温柔地寫道,院裏開了很多花,但唯獨愛“蘭”。九月裏,洋菊花熱熱鬧鬧開了整3個月,牽牛花也在盛放。
“可惜的就是缺蘭。”他在信中傾訴衷腸,蘭恰離開我在千里之外,總感美中不足。
思念日益漸長,有時他也後悔將妻女送回延安。但看到敵人掃蕩時,妊婦及帶有小孩的人“走不得躲亦不可能”,又慶幸起來,“對於你及北北還是好的”。
遠在華北,對戰敵寇。對於自己的生活,左權總以“一切都好”作為交代。
劉志蘭只好一邊哄着不停哭鬧的小太北,一邊懸着一顆心,仔細找尋報紙上每個反“掃蕩”的戰報和零星的消息,用來推測丈夫近來的生活。
她曾設想過,丈夫有一天或許會重傷歸來,但不管“帶着怎樣殘缺的肢體”,她都將盡全力看護他,以丈夫的殘缺為光榮。
在左權犧牲一個多月後,《解放日報》刊登了劉志蘭的悼念文章,同時,這也是她再也寄不出去的一封信。
“注意勿教她弄錯了爸爸(一笑)”
為紀念左權將軍,左權出生地醴陵新陽鄉,更名為“左權鎮”。
“懷着對妻子的思念,對女兒的牽掛,從1940年到1942年,左權寫下了11封家書。”在左權鎮的左家老屋,講解員總會説起這段往事。
但他的女兒左太北,直到42歲時,才第一次得知這些信的存在。
1982年5月,劉志蘭慎重地將3份歷史珍寶傳交給左太北,其中就包括這11封信。
當她打開那一封封書信時,瞬間明白自己42年來缺失的父愛,原來都藏在書信中。
“小太北”“小鬼”“北北”……信中,左權給左太北起了很多愛稱,並在信件末尾,落款為“太北的爸爸”。
在敵後十分艱苦的戰爭環境下,左權盡到了父親的責任:夏天到了,就給小太北帶去熱天穿的小衣服;冬天,記掛着小傢伙很怕冷,是否凍壞了手腳;北北生病了,急切地詢問病情及恢復情況。
“太北身體好嗎?長大了些沒有?更活潑些了沒有?”一連串的問號背後,是一個深愛着女兒的父親形象。
他還開玩笑説:“爸爸她一定忘記不認識了,注意勿教她弄錯了爸爸(一笑)。”
幾張泛黃的照片和11封信,就是左權留給女兒左太北的全部“遺產”。
“多少次我淚流滿面地看着這些信,多少回我睡夢中高興地見到了您。”後來,左太北終於也拿起筆,“隔空”回應父親的信。
“他的崇高革命情操、自我犧牲精神、體貼他人的作風以及寬宏大度的氣質,都是十分可貴的。”2002年,在父親殉國60週年紀念日前夕,左太北將這些信付梓,名為《左權將軍家書》。
一封封家書,見證一段歷史。
“我犧牲了我的一切幸福為我的事業來奮鬥”
1949年夏,朱德總司令一道特殊的命令從北平發出,所有南下過湖南的解放軍部隊,在可能的情況下,都要到醴陵黃貓嶺左家屋場,看望一位老母親。
“參加中國革命整整十七年,他為國家他為人民瀝盡心血。”進入醴陵的部隊一路高唱《左權將軍之歌》。
左家老屋 記者 黃欣雨 攝
等見到這位素未謀面的老人時,大家才告訴她:“左權沒有回來,我們都是您的兒子。”
彼時,離左權去世已有7年,大家都有意瞞着她。
左權在給叔父的信中曾這樣寫道:“我犧牲了我的一切幸福為我的事業來奮鬥,請你相信這一道路是光明的、偉大的,願以我的成功的事業報你與我母親對我的恩愛。”
他的母親盼到了抗戰勝利,看到了祖國解放,卻最終,沒有盼回自己最親的幺兒。
在醴陵左權鎮,連綿不斷的矮山,屬典型的湘東丘陵地形。有一山嶺,卧於眾多山頭之中,遠看像一隻伏着的貓,人們便以形賦名,稱之為“黃貓嶺”。
“貓肚子底下,就是曾經的左家屋場。”左權侄孫左志仁告訴記者,從出生到投筆從戎,左權在這裏生活了18年。
但63年前修建水庫,黃貓嶺山腳下的左家屋場就淹沒於水下。
2020年5月,一座新的“左權老屋”在這山水之間拔地而起,包括左權將軍起居室、生平事蹟和資料物品陳列室,向後人講述這位“中國軍事界不可多得的人才”短暫的戎馬人生。
他的革命精神,在左家屋場、在黃貓嶺、在整個山村響徹迴盪,久久不息。
(株洲晚報記者 黃欣雨 通訊員 李景蘭 陸杏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