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日,八寶山殯儀館竹廳,鮮花簇擁中,日本遺華戰爭孤兒王林起(日本名:渡部弘一)在親人、同事、朋友的送行中,安詳地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後旅程。一切與正常的告別儀式並無不同,但細節裏則透露出他所走過的與眾不同的人生。
“歷經腥風血雨異國收穫人間大愛 紮根中華大地終生呵護友好和平”—— 會場懸掛的這幅輓聯濃縮了老人平凡而又不凡的人生。
1935年8月,渡部宏一生於日本山形縣的一個山清水秀的村莊和田村,是家中長子。5歲那年,父母報名參加了日本為殖民中國東北而組成的“滿蒙開拓團”,帶領全家來到中國黑龍江省林口縣龍爪鎮。1945年8月,日本戰敗,“滿蒙開拓團”作為首先遭到軍方遺棄的“棄民”,渡部一家在逃難中歷經磨難,當年年末之前全家六口人或失散,或死亡,唯有他作為唯一的倖存者在瀋陽的一處日僑難民所有幸得到中國養父王殿臣夫婦的救助,併成為王家長子,取名“王林起”,從此有了他在中國的温暖的家。1948年底,當時在東北從事小買賣的養父一家輾轉來到北平城,後一家人一直居住在豐台火車站附近的正陽大街143號院。
作為家中長子,養父非常喜愛這個勤勞、聰明的兒子,盡家中所有為他治病、並培養他進入學校接受教育,王林起學習成績優異,是老師看好的高材生,後因突發疾病無緣高考,成為了北京重型電機廠機修車間的技術工人。愛學習、肯鑽研的他,多次攻克技術難題,贏得了同事以及徒弟們的尊重。
王林起不光是技術上過硬,還因為擅長畫畫,成為廠裏的兼職宣傳員,寫標語、畫壁畫、出宣傳欄、黑板報,辦各種展覽,都少不了他的身影。老人的家中,一直掛着他創作的油畫,有海邊的波浪、也有可愛的小動物、北京的公園秋景等,在職期間,他創作的黃山松風景油畫還曾作為工廠的禮物,贈送給了到訪的國際友人。養父母后來又相繼生了6個孩子,但“林起”是弟弟妹妹們無人不尊重的“大哥”。養父1960年,不到50歲就早早離世,剛剛參加工作的“大哥”拿出自己的工資補貼家用,是養母最得力的助手,“大哥對家裏的貢獻最大,我們都從心底裏感謝他!”——來送行的最小的妹妹動情地説。
富士山高情意真,我送哥哥到天明。富士山高疑無路,一尺一寸不了情。
這是老先生的摯友、《國際機械》雜誌前主編但功溥特地為老人的遠行創作的輓聯。促進中日的和平友好貫穿了老人的後半生。
1981年,王林起第一次回日本探親,回到了兒時生活了五年的和田村,還見到了母親最小的妹妹“梅乃姨媽”。此後,雖然他曾多次短期探親,但他堅定地將根紮在了中國,“養母還健在,當然應該盡孝,感謝養父母的養育之恩。”
王林起每次回日本短期探親之際,都會利用拜會厚生省之際,提出希望日本政府或民間團體向中國養父母表達謝意的建議。
2011年6月1日,他的心願終於得到實現。這一天,時任日本國駐華大使丹羽宇一郎在位於北京的大使官邸,親手把日本政府向戰後收養日本遺孤的中國養父母的感謝信交到他的養母手中。同時出席這一儀式的共有4位遺孤,但是遺憾的是,唯一能健在並親手接過這封信的人,只有王林起的養母一人。
2015年,中國人民抗戰勝利暨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5年之際,老人出版了他的自傳《我在中國75年》。
他在書中這樣寫道——
“回想近80年的人生經歷,覺得我是個命運的幸運兒。日本帝國主義者發動的侵略戰爭使我成為失去家人、失去所有的‘遺華孤兒’,在生死關頭,我有幸得到中國養父母和好心人的多次救助,才保住了生命。在中華民族温暖的大家庭裏,我受到很好的教育,從事了理想職業,有了温馨的家。一個‘另類’身份的我,被接納入中國家庭,並來到中國首都北京,在政治、文化、教育各方面都處於中心的環境裏,從未受到過歧視或侮辱,與普通中國居民一樣受到法律的保護,享受公民權利,盡到公民義務,平安幸福地生活至今日。這就是古老而偉大的國度——中國!這個善良包容的民族,他們反對侵略戰爭,反對一切外來侵略者而對於侵略者國家的人民,尤其對於因為飽受戰爭創傷而留下的遺華孤兒,像對待自己的孩子、對待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樣撫養關愛。這是一個偉大民族的傳統和魅力,這個民族的胸懷和品德,也深深地滋養了我這個戰爭遺孤的心靈。”
老人家為人樂觀、豁達,熱心助人,關心社會,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他也慷慨解囊,積極捐款。同年春天,他查出中晚期肺癌,直至病情危重最後一次住院之前,都保持着豁達、平和的心態。
追悼會上,女兒海燕為父親挑選了一首日本童謠《紅蜻蜓》,“那是他小時候,他的母親經常唱給他聽的歌。”
臨終前,老人託付給女兒的遺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