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文》:“起翦頗牧,用軍最精。宣威沙漠,馳譽丹青。”起翦頗牧,就是指白起、王翦、廉頗、李牧戰國四大名將。
巧得很四人中,兩個趙國人,兩個秦國人。白起和廉頗在戰場上長平之戰中擦肩而過,王翦和李牧在邯鄲之戰中又擦肩而過,讓我們無緣看到高人之間的巔峯對決。
提到廉頗,人們立刻就會想起,那句充滿悲情的“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隨着藺相如、趙奢等文臣武將的離世,廉頗成了趙國僅存的柱石。只可惜昏庸的趙孝成王,捧着寶玉當頑石,他認為廉頗堅守不出的戰術,就是畏戰,令趙括代替廉頗對付秦國。結果長平之戰被白起坑殺四十萬人,趙國一蹶不振。
趙悼襄王即位後,聽信郭開讒言,解除了廉頗的軍職,用樂乘代替。樂乘是燕國人,當年被廉頗在戰場上俘虜,才投降了趙國。如今76歲的廉頗,居然被自己的俘虜代替,老將軍感覺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他一怒之下,派兵打跑了樂乘。此後無路可走的廉頗,只好投奔魏國避難。
六年後,趙國在秦、燕夾擊之下風雨飄搖,國弱思良將,悼襄王又開始懷念廉頗。又是“趙奸”郭開,阻止了廉頗的報國之心,他以四兩撥千斤的“尿頻”(頃之三遺矢),打消了趙王重新啓用廉頗的念頭。
廉頗報國無門,魏國也不敢重用他,於是流落到楚國,最後終老楚國,享年84歲。
廉頗雖然客死他鄉,好歹也算壽終正寢,曾經跟他在戰場上擦肩而過的白起,就沒那麼幸運了。
長平之戰後,白起乘勢兵圍邯鄲,準備一鼓作氣,直接滅了趙國。滅頂之災來臨,趙國一面向魏國、楚國請援,一面派蘇代為密使,去遊説相國范雎。蘇代告訴范雎,趙國一滅,白起必然位居三公,您願意在他之下嗎?假如停止滅趙和解,趙國願意割地求和,功勞是您的。
蘇代香噴噴的口條改變了戰局,秦昭襄王在范雎的建議下,不顧白起反對,下令撤軍。白起不久得知是范雎搞鬼,對這傢伙恨了大窟窿。
第二年,秦國重啓戰事,令大將王陵率軍攻邯鄲。頑強的趙國人,在國破家亡之際,再度爆發驚人的戰鬥力,他們以老弱之師,幹掉秦軍40000人。
昭襄王情急之下,要求在家鄉剛剛病癒的白起掛帥,白起拒絕了,他説:如今各諸侯國都仇視秦國,我們遠道伐趙,諸侯國必然相救,我們必敗無疑。
昭襄王生氣了,死了王屠夫還只能吃帶毛豬了?王齕你上!王齕又苦打了幾個月,依然不能破趙,反而被楚國援軍打得傷亡過半。白起洋洋得意:你看看,秦王不聽我的話,怎麼樣?
昭襄王大怒,勒令白起即刻動身回京領命。白起回信:對不起,病重走不了路。范雎也低下頭,請求白起出山,白起鼻子冒涼風:誰啊,不認識!
三個月後,秦軍戰敗的消息再度傳來,昭襄王給白起發出最後通牒:抬也要把你抬回來,不得逗留!
話説到這個份上,白起沒辦法了,只好動身回京。半路上,有人給昭襄王彙報:白起一臉不服,怨言不斷。昭襄王的忍耐到了極限,令人持劍半路迎白起,賜自盡!
臨終前白起仰天長嘆:“我哪裏得罪了上天遭遇如此,唉,我坑殺趙國降卒,死得其所啊!”
公元前229年,秦王嬴政令王翦出井陘,楊端和圍邯鄲,趙國再次面對秦軍的穿心箭。好在趙國還有最後一根大梁李牧,他以大將軍身份,領全國之兵抵禦秦軍。
老謀深算的王翦,根本不跟李牧強強對決,他稟告秦王,李牧不除趙軍難打,拿出咱看家本事吧!什麼看家本事?金錢收買奸細!“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的郭開,二十年前害苦了廉頗,如今又狠咬李牧一口,他在城中散佈謠言,説李牧準備投降秦軍。
趙王遷比他爹、爺爺還要昏庸,立刻下令收繳李牧兵權,以趙葱代替。李牧跟廉頗一樣牛脾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交。趙王一聽,這不是反心昭然若揭了嘛,給他設個圈套,直接殺了!
就這樣,李牧都沒撈到跟王翦碰面,就死於自己人手中。當然趙葱人如其名,三個月後就死在王翦刀下,趙國滅亡了。
廉頗、白起、李牧,三人都是當時絕對的國之重器,為他們的國家立下不世功勳,結果為什麼那麼淒涼呢?
武將參與政治,往往結局很慘。
武將本質上是政治的暴力工具,所以,歷代最忌諱的一件事就是武將參政,誰要是文武一把抓,或者文武走得太近,棺材板的味道越濃。最聰明的武將,應該做朝廷的棋子,指哪打哪,絕不參與決策,只要求戰場如何打自己説了算。
廉頗、白起和李牧,最後都成了政治人物,李牧甚至還當了相國。這就導致他們既會受到君王的忌憚,又會遭到文官集團的仇視,把自己的生存環境搞得很惡劣。
比如白起,不斷有人進讒言給昭襄王,説明他早就是面臨明槍暗箭,對手絕不是范雎一個。郭開一個人哪有那麼大能量?趙王的糊塗,還不是文官集團集體創作的結果?
個人性格的缺陷,是死亡推手。
武將們往往過於剛烈,缺少政治家的韜略,和圓潤的處事方式。白起仰仗自己的本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抗命,廉頗心高氣傲,搞武裝反擊,李牧危急關頭公開抗命,這種火上澆油的做法,把他們自己推上了絕路。
武將有擔當是好事,過度強調自我意識,擺不正自己的位置,那就是找死。
個人的命運,通常取決於人主。
人生最大的幸運,是在正確的時間遇上正確的人,很不幸他們遇人不淑。
趙國從趙武靈王后,一代不如一代,國內政治形勢惡化,君王決策能力低下,猜忌心理嚴重。昭襄王雖然是明君,但是氣度顯然不夠大,又過於信任范雎。在昭襄王眼中,范雎是“國器”,白起是“工具”,高下立判。
人們總説“忠心”,可是當大臣們捧出自己的心時,並不是所有的皇帝都感動,有的會覺得腥味難忍。
那麼,跟他們處於同一時代的王翦,憑什麼救活得那麼滋潤呢?
司馬遷説:鄙語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翦為宿將,始皇師之,然不能輔秦建德,固其根本,偷合取容,以至筊身。
他批評王翦,雖然武功出眾,但是不能幫秦立德,為了個人安危,採取迎合的手段,這就是王翦的短處。
不過,司馬遷的這個説法有問題,難道王翦的“短”,不是他發揮“長”的保證嗎?如果他文武都“長”,其結果不又是一個李牧、白起和偏頗嗎?
王翦當年曾經助秦始皇剿滅嫪毐之亂,親眼看到呂不韋的覆滅,白起的下場也就是三十年前的事,這些都是後事之師啊。
所以,王翦明確自己的身份,咱就是個替秦始皇出苦力的工具,讓幹啥就幹啥,打誰你説了算,怎麼打我説了算。打完回家喝酒唱歌蹦迪生孩子,皇帝缺幾兩“德”跟我沒關。
這叫什麼?遠離政治!當初伐楚,李信説20萬人馬可以搞定,王翦偏説60萬將巴用。好吧,你用李信,我回家繼續娛樂活動,絕不跟你廢話,決策是你的事,咱不越位。
李信吃了癟,秦始皇親自請王翦出山,王翦也不拿架子,給我60萬人馬就行,怎麼打必須我説了算。還是那句話,決策是你的事,執行是我的事。
行軍路上,王翦不斷上疏:老大,給倆錢唄,剛又添了仨兒子倆孫子;老大,宅子有點小唉,把城西那所大別墅賞給我唄;老大,渭河南十萬畝新開的良田不錯,要不我替您種?
身邊的親信都看不下去了:您老這是咋的了,跟條貪吃蛇似的呢?咱是不是得把心思都放在打仗上,仗打勝了再伸手行不?
王翦笑了:我這就是為了能打勝仗啊!秦王如果看我是一條貪吃蛇,他會把我當寵物養,如果他看我是一條龍,60萬大軍又在我手上,我還能活嗎?還談什麼打勝仗!
感慨良多吧?政治就是這麼冷酷,稍不留意就墮崖,王翦的善終來得容易麼?所以,司馬遷是站着説話不腰疼,想他自己,一句話沒説好就變公公了。
當然,我們也得看到秦始皇的偉大之處,他的胸懷是寬廣的。李信打敗了沒有被處罰,自己還能主動向王翦認錯,又對王翦採取了絕對的信任態度。
還有那個口無遮攔的尉繚子,居然憑秦始皇的長相,斷言他就是個“翻臉狗”,秦始皇不責怪還腆着臉請他出任國尉。這一點,其曾祖昭襄王該向他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