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大明宮)
元和十三年,長安城大明宮傳來消息。
因為長期服用丹藥,唐憲宗李純的身體每況愈下,不容樂觀。
所以很快,皇帝就把長子李寧立為了太子。
李寧是嫡長子,身份尊崇,品德優良,他當太子,誰也沒什麼好説的。
皇帝很滿意,文武大臣也沒意見。
但非常不幸運的是,李寧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在太子的位置上幹了不到兩年,一病不起,領了便當。
太子死了,滿朝文武很有想法。
因為大家心裏都很有數,老皇帝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這個時候誰能當上太子,基本上就是板上釘釘的帝國繼承人了。
大臣們心裏也許有矚目的人選,但奈何他們説的並不算,真正説話算數的,是宦官朋友們。
此時的宦官朋友們在外勾結藩鎮軍隊,在內掌握宮廷禁軍,勢力非常龐大,別説大臣,就連皇帝,他們也並未放在眼裏。
宦官集團在確立新的繼承人上出現了分歧。
一部分宦官想要立澧王李惲當太子,原因是李惲是唐憲宗的次子,按照大唐的宗法繼承製度,順位繼承,李惲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選。
但另外一部分宦官想要立建安王李恆當太子,原因是李恆的後台很好,有個好媽媽。
李恆的母親郭妃是大唐名將郭子儀的孫女。
郭子儀大家都很熟悉了,安史之亂前後,郭哥對唐帝國可以説是有再造之功。
背靠大樹好乘涼,因為有了這層關係,李恆在朝野中獲得了很多支持。
又偏偏澧王李惲的母親也許只是個寂寂無名的宮女,史書上根本沒有記載。
所以倆人這麼一比,李恆明顯要比李惲有優勢。
老皇帝當然也明白怎麼回事,他不願意因為立足之事搞得朝野上下動盪不安,所以他很快把具有明顯優勢的李恆立為了新太子。
他當太子的過程遠遠沒有歷代太子那樣艱辛曲折,有龐大的郭氏家族保駕護航,以及一眾太監的支持,當太子對他來説,就像吃一頓家常便飯那麼簡單。
(太子 李恆 即後來的唐穆宗)
一個人如果特別輕易地得到了某樣東西,那他很有可能就不會去好好珍惜。
而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就給李恆未來的人生歲月留下了極大的隱患。
元和十四年,長安城裏來了一位叫做柳泌的道士,據説道行非常高深,煉丹一絕。
而吃丹藥愛好者唐憲宗李純一聽,立刻來了興致,宣召柳泌進宮獻丹。
沒想到柳泌只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給皇帝進獻的丹藥是假冒偽劣的三無產品,不僅沒有通過ISO9001質量管理體系,而且還有很嚴重的副作用。
皇帝吃完,上吐下瀉,沒兩天就駕崩了。
李恆成為了大唐帝國的新一任主人,史稱“唐穆宗”。
“穆”字不是個好封號,基本上都是留給暴君和昏君的,唐穆宗也不例外。
他登基時年僅26歲,正是人在壯年,精力無限的時候。
對於壯年登基的皇帝來説,如果想要在政治上一展自己的雄才大略,正是一個很好的時節。
唐太宗李世民登基是二十多歲,唐玄宗李隆基登基也是二十多歲。
李恆和他們的兩位前輩們一樣,年輕,英姿勃發,有活力。
如果他肯,他一定也能有一番作為,一定也可以青史留名。
他的確青史留名了,但卻是以另外一種方式。
當了皇帝的李恆第一件事不是治理國家,而是帶着一眾親隨外出打獵去了。
此時,正是唐帝國百廢待興的時節,地方武裝和藩鎮勢力隱有作亂之像,朝堂上大臣們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爭論不休,宦官肆意弄權,田地荒蕪,百姓生活拮据。
情況很嚴峻,但並不複雜。
只要皇帝勤勉起來,埋頭苦幹,四海太平,寰宇廓清指日可待。
但我們的唐穆宗李恆本着“ 當昏君一時爽,一直當昏君一直爽”的理念,從登基到駕崩,基本上一件好事也沒幹過。
李恆當了皇帝之後,有個非常大的愛好,那就是大擺宴席,請客吃飯。
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
這不是比喻,而是真實存在的數據。
大唐的臣子們幾乎沒有在家吃飯的時候,天天受皇帝邀約,往宮裏跑。
一頓兩頓還遭得住,天天赴宴,估麼這幫大臣也得吃吐了。
平頭百姓吃頓飯,不過幾枚大錢,但皇帝吃飯不比別人,講究排場,講究豐盛,所以一頓飯下來,幾乎就是一個普通大唐百姓家裏一年的收支。
(唐代:宴會)
在吃上揮霍也就罷了,李恆還是個建築師。
大興土木,修建宮殿,而且喜歡搞老城區翻新,長安城裏裏外外都讓他捯飭了個遍。
皇帝要蓋房子,要修宮殿,只是嘴唇一碰,聖手一指就完事了。
但他卻不知道因為自己的喜好,要耗費大量的國力、人力以及經濟資源。
他沉醉於虛假的熱鬧和繁榮中不能自拔,根本不瞭解此刻的唐帝國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
通過上述行為,我們不難斷定李恆真的是個不太行的皇帝,他甚至可以説是中晚唐以來第一個行跡比較惡劣的昏君。
一日,李恆心血來潮,突然下詔:
“朕來日暫往華清宮,至落日時分當即歸還。”
華清宮就是華清池,白居易的《長恨歌》中,描述楊貴妃“春寒賜浴華清池”,説的就是這個地方。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我想到華清池去玩一玩,晚上我就回來。
皇帝想要出門散心,這無可厚非,但問題就在於華清池在西安臨潼,離唐朝皇宮大明宮還是有段距離的,皇帝這一來一回,會折騰不少時間。
如果四海太平,天下無事,搞個短途旅遊問題也不是很大。
但就在李恆決定去華清池遊玩的前一天,西北邊陲傳來了少數民族舉兵進犯的消息,戎狄浩浩蕩蕩幾萬人入侵,駐守邊疆的神策軍只有四千人,戰事吃緊,形勢緊張。
皇帝沒心沒肺,但臣子們比他有心。
當時的御史大夫李絳和常侍崔元略跪在皇帝面前覲見,意思是國家危難,邊疆告急,你不能老是想着玩啊,你得留下來主持大局啊。
李恆表示,華清池我非去不可,誰説也不好使。
玩,在這位年輕皇帝心裏一直是第一位的。
天下蒼生,黎民百姓,從來都沒有放在李恆的心裏過。
對於皇帝這種整日玩樂,不務正業的行為,諫臣們覺得不行,必須進諫直言,規勸皇帝。
於是諫議大夫鄭覃連上幾道奏摺,勸諫皇帝不能四處遊玩,因為如果有什麼緊急軍情,軍政要務要處理,找不到你人,那很難辦。而且你天天辦宴會,開派對,動不動就賞賜一些倡優戲子,你賞賜出去的銀錢,那可都是百姓身上的血汗錢啊。
奏摺上的話是條條打臉,字字誅心。
(影視劇中唐代諫臣)
按以往的經驗來説,你這麼教育皇帝,尤其皇帝還是個昏君,皇帝一發怒,很有可能你就要挨收拾。
但李恆看到這些奏摺時,卻並沒有暴跳如雷,而是覺得很新奇。
因為已經很多年沒人給他上過這樣的摺子了。
彼時李恆治下的大臣們,要麼是阿諛奉承的奸佞之徒,要麼是渾渾噩噩的無能之輩,敢説話,敢説真話的臣子屈指可數。
所以皇帝居然產生了一股新鮮感。
他覺得鄭覃這個官員很有意思,於是賞賜給了鄭覃很多財物,並且拍着胸脯保證,以後肯定痛改前非,做一個勤勉政事的帝王。
諫議大夫鄭覃很開心,他認為自己的勸諫起到了作用,自己改變了皇帝。
但他不知道的是,李恆是個非常沒心沒肺的人。
今天拍完胸脯保證完,明天接着旅遊吃飯不耽誤。
也許李恆對一切都心知肚明,但他對國家大事不感興趣,對國家安危置若罔聞也是真的。
吃喝玩樂,宴請臣子對他來説是天下太平的象徵。
而外出狩獵,出門巡遊則是他彰顯大唐帝國威儀的方式。
可那只是自欺欺人,粉飾的太平罷了。
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你也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皇帝。
但一個人如果總是裝睡,或者一直賴在牀上,難免身體就會出問題。
不久之後,李恆就中風了。
所謂中風,在古代未必是中風,大都是內醫官無法診斷或治理的惡症頑疾,但不管怎麼樣,多年857的快樂生活已經嚴重拖垮了李恆的身體,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肆意玩耍了。
皇帝該歇息了。
躺在牀上養病的李恆依然不消停。
按理説你也折騰了,也玩過了,也享受過了,也到了痛定思痛,回首展望自己一生的時候了。
(煉丹求藥)
但李恆偏偏不學好。
他染上了和自己父親唐憲宗李純一樣的毛病,煉丹求藥。
這幾代的大唐皇帝似乎對活着,對生命都有着無限的渴望。
但他們或者對大唐來説並沒有太大意義。
無非是讓國力下滑,再下滑。
他們並不明白的一個道理是,一個人,尤其是作為一名皇帝,如果不能仁政愛民,對國家有利,那麼長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空負歲月,豈不是最悲哀的事?
公元824年,年僅29歲的唐穆宗李恆駕崩於他的寢宮。
帶着他對花花世界的不捨,帶着他對似水流年的追憶,徹底地離開了人間。
而他的身後的大唐,又將迎接一個怎樣的未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