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明末官僚集團有多可怕潛規則橫行無忌,崇禎皇帝無可奈何!

由 納喇傲兒 發佈於 經典

在崇禎皇帝執政初年,據説大明帝國遍地是清官,因為東林黨全面復出,這個國家有救了!
但就在一片歌舞昇平的氛圍中,有個不識趣的官員對崇禎皇帝説:“我們正處於一個無官不貪的環境中,買官賣官更是公開的秘密。我在兩個月的時間內拒收賄賂五百多兩,在此之前我並未作出過任何想要收受賄賂的暗示”。
澄城人韓一良者,元年授户科給事中,言:“陛下平台召對,有‘文官不愛錢’語,而今何處非用錢之地?何官非愛錢之人?向以錢進,安得不以錢償。以官言之,則縣官為行賄之首,給事為納賄之尤。今言者俱咎守令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幾何,上司督取,過客有書儀,考滿、朝覲之費,無慮數千金。此金非從天降,非從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臣兩月來,辭卻書帕五百金,臣寡交猶然,餘可推矣。伏乞陛下大為懲創,逮治其尤者。”——《明史》·卷二百五十八·列傳第一百四十六
這位勇於揭露官場黑幕的好漢叫韓一良,崇禎皇帝直接把他連升三級。
帝大喜,召見廷臣,即令一良宣讀。讀已,以疏遍視閣臣曰:“一良忠鯁,可僉都御史。”——《明史》·卷二百五十八·列傳第一百四十六
崇禎皇帝之所以會這樣做,也是因為受夠了官僚集團的氣。東林黨上台之後,不但沒抓出一個貪官,就連魏忠賢的萬貫家財也不翼而飛了。
現在,出現了這麼一個敢於同黑暗官場説“不”的官員,崇禎皇帝瞬間感覺:自己的身邊終於出現孤忠之臣了。
但等韓一良升官之後,才發現自己犯了官場大忌,已成官場公敵。
所謂潛規則,是永遠登不上台面的,但誰也無法否認潛規則的存在,更無法改變潛規則支配整個官場的現實。大家都心照不宣,但韓一良捅破了這層窗户紙。
崇禎皇帝知道這一點嗎?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崇禎皇帝希望通過破格提拔韓一良的方式,給腐敗墮落的官場一記重擊。
“只要能夠分化官僚集團內部,朕就有機會逐一收拾這幫貪官!”崇禎皇帝的內心想法大概是這樣的。
可在官僚集團看來,韓一良不但沒機會分化官僚集團內部,反而會惹出大禍:想表現自己的勇氣,大可以罵皇帝、罵首輔,甚至是罵東林黨,這都是黨爭的基本操作。可這個傢伙為了討好皇帝,竟然不惜出賣整個官場的利益,這不是沒事找死嗎?
只要是人就有毛病,只要是人就經不起針對,大明法律千千萬,只要大家想找韓一良的毛病,那韓一良必然渾身都是破綻,這是無可避免的。換言之,只要韓一良激起眾怒,官僚們就能用合法的手段把他關進監獄,並在裏面度過餘生。
除此之外,韓一良的老婆孩子也會遭殃,至於會怎樣?盡情聯想吧,人在面臨利益受到侵犯時,其手段是沒有下限的。
崇禎皇帝會保護韓一良嗎?有限的保護或許會提供,但如果官僚集團眾志成城,崇禎皇帝也只是把韓一良扔出去以求自保。當皇帝的人通常都沒什麼節操,這一點不難想象。
想通了這些關節的韓一良,突然開始決定後退,他怕了。但樹欲靜而風不止,話已經説了,就要為此負責。
吏部尚書王永光率先發聲,他對皇帝説:“不久前,我們在您的英明領導下,剷除了萬惡的閹黨,現在朝堂之上,絕對可以稱得上羣賢畢至、眾正盈朝(東林黨佔比近一半)。我王永光身為吏部尚書,雖然不敢説工作幹得非常稱職,但也算對得起這身官服。如果現實真如韓一良所説的那樣嚴重,我就應該引咎辭職,甚至應該被判處死刑。”
王永光是吏部尚書,專門負責人事任免的,所以他必須站出來説話。王永光這番話的意思,就是讓崇禎皇帝做一個選擇:如果您認為韓一良是對的,就説明我嚴重瀆職,請依法查辦我!
王永光這番話的意思,還是給官僚集團發一個信號:如果我倒了,就證明韓一良是正確的,應該站在哪一邊,相信諸位同僚心中有數。
朝堂上的官員都是什麼人?都是想當那啥又立牌坊的人。面對韓一良的指責,面對崇禎皇帝的放縱,面對王永光釋放的信號,他們當然知道該怎麼做。
於是乎,朝堂上的大小官僚團結起來,用一種慷慨激昂又大義凜然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清廉。那一臉委屈的樣子,不明內情的人恐怕還要為他們抱不平呢。
眼見羣情洶湧,崇禎皇帝更不敢多説話了,但他不説話,王永光還有話要説:“既然韓一良説我們正處於一個無官不貪的環境中,那麼就請他指認一下,誰是貪官,再説出一點具體案例,別空口説白話”。
永光請令指實,一良唯唯。——《明史》·卷二百五十八·列傳第一百四十六
客觀地説,王永光的要求不過分。雖然這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但韓一良提出指控,把一切端到枱面上來講,那麼的確應該給出相應證據。
基於崇禎皇帝的立場,他也希望韓一良能夠勇敢一點,拿出具體的證據,以便扭轉不利局面。可問題是:韓一良敢這樣做嗎?答案是不敢。
指認官員貪污並拿出相應證據,這是什麼行為?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小罪也會被整成大罪。如果某位官員被韓一良實錘貪污,那他應該是身敗名裂且必死無疑。
可話又説回來:韓一良乾淨嗎?史書的説法是這人相當乾淨,當初不願意討好魏忠賢,所以七年未得升遷。
如果上述內容屬實,韓一良應該是一個響噹噹的硬漢才對,可為什麼在王永光的質問面前,顯得這麼慫呢?
韓一良能在沒後台的背景下,被調到北京當京官,肯定也有所進獻。如果真把韓一良擺在放大鏡下,他也是經不起檢驗的。
也許有人對此不理解:難道不可能出現“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嗎?
“出淤泥而不染”是一種相對狀態,而不是絕對狀態。換言之,有相對乾淨的人,卻沒有絕對乾淨的人。
在明末那個糟糕的大環境中,韓一良肯定是一位不錯的官員,至少他有底線,就算貪污也不會過火。換言之,他頂多也就收點小錢,大節肯定是無虧的,和官場同僚比起來,韓一良肯定也算清官。
但要説韓一良沒有收過一分賄賂,那就有點把政治當童話看了。別説韓一良那種級別的京官,就是一個村級幹部,都難免會有一些灰色收入。
這與官員的人品無關,而是一種官場生態,更是一種人情。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是不可能在官場生存的。
這是潛規則,不能端到枱面上説的。如果把一切端到枱面上説,事情就沒這麼簡單了。按照朱元璋的規定:貪污60兩以上就要被殺。
如果大家都較真,被韓一良實錘的官員固然難逃一死,韓一良被官僚集團用放大鏡照了個裏外通透,難道還指望活命嗎?
面對官僚集團和崇禎皇帝的雙重壓力,韓一良頂不住了:他寫了幾個人的名字交給崇禎皇帝,崇禎皇帝一看這份名單,差點被氣瘋了。
為什麼?因為韓一良寫的都是那些已經被打倒的官員,雖然都是大老虎,但都是已經死掉的大老虎。這不是被逼到絕境,又怎麼會使出這種低劣的招數呢?
五日不奏,而舉周應秋、閻鳴泰一二舊事為言,語頗侵永光。——《明史》·卷二百五十八·列傳第一百四十六
崇禎皇帝既生氣又失望:本以為你韓一良是個好漢,沒想到也是個關鍵時刻拉稀的廢物!我讓你指認幾個貪官,你就拿這種名單糊弄我?你怎麼不把魏忠賢的名字寫上去呢?
氣惱之下的崇禎皇帝逼問韓一良:這些人都被我法辦了,我要你提供的,是那些隱藏在政府中,還未被抓出來的貪官!
萬般無奈之下,韓一良只得坦誠:我之前所説的話,都是我聽別人説的,沒有具體證據。我就是個言官,擁有“風聞奏事”的權力,所以我把這種消息傳達給您了。如果您想解決問題,不如找有關部門問問。
不得不説,這個“有關部門”可謂歷史悠久。現代很多人都在吐槽,弄不明白哪個部門是有關部門,其實早在明朝的時候,也沒人弄得明白。
按理説,官員貪污應該找吏部,但吏部的回覆是:“我們堅決配合調查,但請舉報人提供涉案人員”,一腳橫傳,皮球回到韓一良腳下。
按理説,東廠有監視官員的職責,但東廠的回覆是:“我們堅決處理敗類,但請舉報人提供涉案人員”,一腳直傳,皮球又回到韓一良腳下。
傳來傳去,皮球還是在韓一良腳下,這可咋辦呢?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整個朝堂都在等着看韓一良的笑話,韓一良可憐巴巴地看着官僚集團,他們笑得極其和善,可在韓一良看來,這笑容實在是太刺眼了。
崇禎皇帝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想把水繼續攪渾,於是拿着韓一良的奏章問他:“你説自己拒絕了五百兩銀子的賄賂,那麼給你行賄的人是誰,這你總説得出來吧?”
問一良:“五百金誰之饋也?”一良卒無所指。固問,則對如前。——《明史》·卷二百五十八·列傳第一百四十六
可韓一良還是那副腔調:“哎呀我記性不好,突然忘記那人叫啥了,我也有臉盲症,再見到也認不出來了。不過這些事我都記在日記本上了,要不我改天把日記本給您拿來?”
話説到這份上,崇禎皇帝終於明白過來:自己被韓一良給耍了!改天拿來?改天上朝的時候,韓一良説日記本突然找不到了,崇禎皇帝能怎麼辦?
韓一良耍了崇禎皇帝嗎?從他的表現來看,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更主要的原因則是:韓一良在重壓之下崩潰,他已經不敢直言了。
明悟的崇禎皇帝,突然抬起頭來看了看官僚集團,他發現一個令他膽寒的事實:在這個過程中,韓一良的表現固然很像一個小丑,自己的表現不也很像一個小丑嗎?
自己就像地主家的傻少爺一樣,被韓一良這個騙子牽着鼻子走。
韓一良在下面胡説八道,自己在上面聲嘶力竭,官僚集團卻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還有比這更絕望的場面嗎?
按理説,作為一個皇帝,親自領銜搞反腐倡廉,官僚集團或多或少地也要給點面子,不願意交出大老虎,交幾隻小蒼蠅也算給面子。
可在崇禎皇帝領銜的反腐倡廉行動中,官僚集團既沒有交出大老虎,又沒有交出小蒼蠅,反而揪出了韓一良這麼個“打入集團內部”的叛徒。
崇禎皇帝這回,可真是丟臉丟大了。最終,崇禎皇帝把韓一良撤職,算是勉強終結了這場鬧劇。
帝欲一良指實,將有所懲創,一良卒以風聞謝,大不懌。謂大學士劉鴻訓曰:“都御史可輕授耶!”叱一良前後矛盾,褫其官。——《明史》·卷二百五十八·列傳第一百四十六
什麼叫官場潛規則?這就叫官場潛規則:寧可得罪皇帝,也不能暴露潛規則,哪怕潛規則人人知曉,也不能端到枱面上來説。
得罪皇帝或許還有活路,暴露潛規則肯定沒有活路。
韓一良寧願被崇禎皇帝逼得走投無路,也不願指認誰是貪官。韓一良寧願面對震怒的崇禎皇帝,寧願被撤職,也絕不向他妥協。
整個官場靜默無聲,大家默默地看着崇禎皇帝與韓一良在表演。一個帝國墮落到這個份上,我倒是想起一句很應景的詩:“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
這幫子官僚,在未做官之前,或許都算得上“清泉”,但經過官場的薰陶之後,早已是濁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