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種史料的記載中,明仁宗朱高熾都被認為是中國歷史上難得一見的仁君。事實上,他也確有仁愛之舉,他剛一登基,便下詔“罷西洋寶船、迤西市馬及雲南、交趾採辦”,就是停止派遣鄭和下西洋,停止到西域買馬,停止到雲南、越南等地採辦寶石、香料等高檔奢侈品。
不久後,他更是為20多年前被父親朱棣屠殺的建文帝殉難諸臣平反,這其中就包括了被誅十族的方孝孺。於此同時,他也給當年為了他而冤死的解縉等人平反。
客觀地來説,朱高熾的這些政策確實是為國為民,深得民心,也無愧於“仁”這個廟號。不過你仔細深究的話,便會發現,他之所以會頒佈這些詔令,其原始動機恐怕並非我們所認為的“為國為民”那般簡單。
這一切,都要從他與父親朱棣之間的關係説起。
朱高熾不但身體肥胖,而且腿腳還有殘疾,朱棣根本就不喜歡他。他之所以能夠被立為太子,一來是因為“嫡長子繼承製”的限制,二來是因為文官們的支持,三來是因為自己有個好兒子朱瞻基,朱棣對其甚是喜愛。
自從公元1403年被立為皇太子之後,朱高熾位居太子位共20年,由於父親朱棣的多疑,其間多有災難,人稱“多難太子”。綜合來看,朱棣對其打擊主要有以下三次。
一次是在1410年,由於弟弟朱高煦的進讒,支持朱高熾的大學士解縉被貶到了交趾(今越南)。後朱棣在北征蒙古時,解縉到南京述職,在拜見了時為“監國”的朱高熾之後就回去了。朱高煦則趁機再進讒言,説解縉只見太子不見皇帝是“無人臣禮”。朱棣大怒,隨後就將解縉下了大獄,同時還把東宮屬官李貫、王汝玉等太子心腹大臣也一同下了大獄。不久後,解縉、王汝玉二人便死在了獄中。
第二次是1414年,朱棣再次北征蒙古,班師回朝時,朱高熾遣使前去迎駕,朱棣卻嫌他行動遲緩,認為他是有意怠慢自己,很是不高興。於是便見輔佐他的侍讀黃淮、侍講楊士奇、正字金問、洗馬楊溥、芮善等人一同下了大獄。
楊士奇不久後邊出獄了,而黃淮、楊溥二人則一直被關押了十年,直到朱高熾即位,二人才得以釋放。
第三次是1417年,朱棣去北京巡視,朱高熾再次被留守南京監國。當時南京有個陳千户,因擅自取民財被貶到了交趾,後又因功被朱高熾召了回來。這本是件極為普通的人事變更,可朱棣卻聽信一面之詞,不做調查,認為朱高熾是想奪權篡位,直接將東宮屬官梁潛、周冕下獄,以示對朱高熾的薄懲。後來梁、週二人也都死於獄中。
朱棣對朱高熾的不待見和接連打擊,使得父子間的感情逐漸生疏,畸形發展。父子之間缺乏必要的信任和溝通,骨肉至親形同陌路。
後來朱高熾即位,在其所有的新政舉措中,對父親朱棣的既定政策最大的否定,就是他的回遷南京之舉。有人説,這是因為朱棣遷都北京後,給江南地區帶來了巨大的壓力,江南人民因此增加了不少的負擔;甚至還有人認為,朱高熾自從成為皇太子之後,到他被召回北京,一直都生活在南京,已經習慣了南京的生活。與公與私,朱高熾都應該遷回南京。
不過,個人認為這些理論都站不住腳。朱棣遷都北京後,確實給江南地區帶來了不小的壓力,但只要措施得當,並不會帶來太大的損失。明朝字定都北京後,江南經濟依舊繁榮,中後期甚至還出現了所謂的“資本主義萌芽”。
至於朱高熾的生活習慣就更好解釋了,在他成為太子之後的26年中,他的絕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北京,對北京的熟悉和適應程度絕不亞於南京。後來朱高熾被召回,一直到他登基稱帝,又在北京生活了大概五年的時間。按常理來説,五年足夠改變一個人的生活習慣了。所以説,朱高熾返遷南京之舉,雖有為國計民生着想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包含了否定父親、怨恨父親的情感。
據《明史》的記載,朱高熾自幼“端重沉靜”,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可當侍讀李時勉在朝會當面向他進諫時,指責他在為父親守喪期間曾親近嬪妃,跡近不孝,結果惹得朱高熾大怒,當即命令衞士對其施行,致使李時勉的肋骨當場被砸斷幾根。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卻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大發雷霆,説明了什麼?説明了李時勉所言不虛,那件事朱高熾確實做過,他確實“不孝”。他對李時勉施刑,除了維護自己的名聲之外,更多的則是惱羞成怒。
另外,文章所説的那些仁政,都發生在年號還沒有改成“洪熙”的永樂二十二年,這意味着啥?這意味着從法理和傳統習慣上來説,當時仍是他父親統治的時候,作為一個孝子,是不應當在父親的執政時間內改弦更張的。而次年的三月,朱高熾就準備遷都回南京了。
有人説了,朱高熾在位時間只有短短的10個月,他要抓緊辦,不然沒時間。對,可問題的關鍵是,他並不能預知自己只有10個月的執政時間啊。這也就是説,當時施行仁政改革的朱高熾在時間上是沒有緊迫感的,他的緊迫感來源於心理。換句話説,朱高熾之所以行仁政,想急切地改變父親的決定,實際是在報復父親,並藉機釋放自己已經壓抑了幾十年的鬱悶心情。
所以説,朱高熾那些為人稱道的仁愛之舉,其原始動機並非我們通常想象的那麼簡單純粹,這其中飽含了他對父親朱棣的不滿與怨恨。但不管怎麼説,朱高熾雖為人子,但更重要的身份是皇帝,只要他確實心中有國有民,至於他對父親是否叛逆,也就不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