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説:樊陽待學生探究豫園商城文化名店匾額、楹聯、廣告語之後,又帶領學生到城隍廟去感受上海春節拜城隍的民俗。
1991年,語文教師樊陽創辦了面向中學生的人文公益講壇,以文學名著為本,以中西文明史貫穿,同時,開展讀書小組、時文討論,他每個月還會組織學生在上海及周邊行走,到了寒暑假更是會組織師生一起行讀中國。
30年來,他已帶出了20屆畢業的學生,也帶領師生行讀了24個省、近200個城市。
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身為一線語文教師,樊陽對於教學中存在的問題有着最直接和深切的感受。如何改變?他用自己的嘗試和探索給出了一種可能的答案。
——編者
學習究竟是什麼?從事教學30多年,我深刻地意識到學習不是為了考試而去追尋所謂的標準答案。正所謂詩無達詁,總是追求唯一正確的答案,也許會形成對思維的束縛。
身為教師,更重要的是身體力行地引導學生理解。學習也許是終身的修行,學習本身不僅僅是課本知識的習得,更重要的是通過閲讀和行走,對人類文明成果有親身的體驗和感知。這也是為師者應該不斷追尋的理想教育狀態。
課堂交流“破冰”,公認的“亂班”換了一個模樣
我的人文教育起步於具有深厚歷史底藴的咸陽,從中學時起我就酷愛文史地。但受家境所限,買不起大量書籍,便不斷摘錄整理各種資料,形成讀書學習的特殊方式——剪報筆記。
那時候,我也開始步行或騎車,走訪咸陽原上的帝王陵等古蹟。初二時,我帶着《陝西省地圖冊》步行幾小時探訪平陵,發現平陵的碑刻標識和地圖不同,通過實地調查和地圖比對,找到了清代立碑的畢沅犯錯誤的原因:他以古代昭穆制度推論,而沒有實地考察。
這樣的發現讓我驚喜不已,也讓我懂得:生活中發現真實問題,自己去探究解決——這樣的探究性實踐學習不僅大大激發人的潛能,而且能讓人在不斷享受成就感的愉悦中發現學習的意義。
學習本身應該是符合人探究世界的本能的、好的學習過程,就是發掘人的這種天性。我後來知道,這就是人文主義教育觀的核心理念。
圖説:樊陽探訪的第850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安徽毫州南京巷錢莊。
1987年,我考上了四川大學中文系。在那三四年的時間裏,我廣泛閲讀,瀏覽川大圖書館文科開放書架大部分的書,而且,那時的課堂非常推崇讀書小組式的討論。讀書和討論不僅讓我夯實了學術基礎,構建起中外文明史的廣闊視野,也讓我初嘗博雅教育的成果。
同時,我依然延續着少年時代的喜好,利用業餘時間走了16個省。這使我的學習和生活實踐緊密相連,也讓我更深地體驗到閲讀和行走相結合的學習方式擁有廣闊天地。
1991年,我被分配回咸陽工廠的子弟學校。我開始從自己的語文課起步,嘗試構建和學生平等對話的新型課堂。
我熱情鼓勵學生説出自己真實的想法和困惑,哪怕看起來有些“離經叛道”或東拉西扯。比如,學生表達無法理解《荔枝蜜》中作者變成小蜜蜂的情節,我大加肯定,並引導孩子探究此類文章產生的原因;學《死海不死》,學生不瞭解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關係,我就順勢結合時事講一講,並教學生怎麼看時事新聞;《大鐵錐傳》學生很感興趣,我順勢引入明末清初的歷史,並和學生一起討論風靡的新武俠小説與古典俠客傳記的關係……
這樣的課堂交流方式,大受學生歡迎。課堂上總是發言人小手林立,每節課下課,都會有不少學生圍着我問這問那,直到下一節課鈴聲響起。大家都非常驚訝,一個公認的年級“亂班”怎麼在我這位小老師手裏,完全換了一個模樣?!
學生高漲的熱情讓我很欣喜,但我也很快意識到,面對一篇篇孤立的課文、固定的考試出題方式、既定的教學步驟,有些教育想法要落實,需要重新構思框架。
在第一學期期中考試後,我就在孔子杏壇講學和柏拉圖學園這些學習形式啓發下,開設了每週兩次的“語文小組”,鼓勵學生自由參加。
圖説:樊陽帶領學生們拼讀《詩經》
培養一個有精神追求的人,應始終保持文學閲讀
1996年,我到上海工作。當時,我面臨的教育困境有兩方面:
其一是教學。當時電腦技術、消費大潮興起,學生的興趣被電腦遊戲和動漫影像等虜走,看書的人越來越少,傳統的單篇課文特別是那種抒情散文為主體的課文對學生的吸引力驟降。我們語文課堂如何進行,才更有意義?
其二是師生關係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過去傳統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那種狀態好像一去不復返了,師生關係變得比較平淡,有時還甚至有些功利。同時,傳統的親子關係隨着獨生子女逐漸走向第二代,也發生了變化。我開始思考,教師和父母作為教育者,如何來引領學生?
上世紀90年代,我開始在班上進行類似於原來語文小組的課後人文講壇。由於沒有地方,我們就在復旦大學曦園開展,堅持了一年多時間。
作為中學的班主任和語文老師,我也把人文講壇的很多內容滲透到日常教學中。單元教學配合文學書籍閲讀,學生每週必須剪報寫隨筆,做讀書筆記,培養他們讀書習慣;班級有一個固定欄目“事事關心”,學生們把每週報紙上的精彩報道貼出來,大家一起討論,關注社會生活,並參加人文行走這樣的社會實踐。
在這個過程中,學生越來越懂事,班級越發和諧,我和學生的關係也愈發緊密。在我的帶領下,學生以小組為單位,每週三次去關懷班上得絕症的同學,讓這位同學創造了生命的奇蹟。
這也讓我越來越清醒地認識到:要培養一個有精神追求、有愛心的人,應該讓他們始終保持文學閲讀。因為文學就是人學,它展現了人性的可能高度與不可避免的侷限。
教育的本質是培養完整的人。對於教育者來説,在愛的名義下,我們如何給所愛的人以自由、如何讓他懂得自由的價值,讓我們和所愛的人生髮出獨立精神與對自由的追求,這也是很多父母需要解決的問題。而文學能夠很好地給我們回應。
圖説:樊陽帶領學生們在行走中讀懂上海
堅持閲讀和行走體驗,涵養學生人文精神
不能忽略的是,教育的複雜性與人性的複雜性是類似的。育人者一定要有春風化雨般温暖的心靈,要有投身於“人”的理解和關懷的熱忱。作為從教者、作為父母,我們要反躬自問——我們自我的成長如何?有沒有不斷的化育激發?閲讀是有追求的教育者的心靈體操,它應該成為所有有高尚追求的人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必備的滋養心靈的方式。
學生時代培養的志趣和品格,在很大程度上,將決定一個人的人生選擇和生命成就。那麼一個老師,一個教育者,應該用人類文明最頂尖的部分來滋養孩子的心靈。
頂尖的文明物質化為兩類,一類是書籍,一類是文物古蹟。通過閲讀和觀覽行走體驗,才不至於讓孩子變成文化的侏儒。所以,文學的閲讀如果包含中西文明,這不是能更好地讓學生去探究思考文明的本質嗎?不是能在中西對照中更好地體驗傳統文化的特色嗎?如果能將閲讀和行走巧妙結合,那就更是在體驗人類文明的過程中,去深思人的價值、生命的價值嗎?
於是,行讀中西的人文課體系和人文行走等人文教育方式,就這樣形成了!
很多人都問我,做了30年人文行讀公益教育,肯定很艱難,肯定非常苦吧?其實,如果只是很苦,我也不可能做那麼長時間,這其中其實充滿了生命的大愉悦——藴藉包容和慈悲的心懷。有了這樣的的心懷,自然能包容意志與思想的多樣性。因為成長是終生的,埋下的種子不一定都會發芽。更重要的是,因為有這種包容,就會不斷地發現,你在為學生、也是在為自己的理想做些什麼。既成全了他人,其實也成全了自己。
作者:樊陽(作者為上海外國語大學附屬雙語學校教研室主任,教育部全國模範教師,上海市教書育人楷模)
編輯:張鵬
責任編輯:姜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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