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斬於市
明洪武七年(1374年)九月初七,刑部法場上人頭攢動。今天處決的“魏觀案”的案犯,全部是腰斬。本朝開國以來,嚴刑峻法,殺人是司空見慣了。不過當今皇上親自來監斬,還是頭一遭遇到。可今天被斬的最高官職才是個知府,加上個文弱書生,沒什麼重要角色啊。難道皇上不僅嗜殺成性,還有親自觀看濺血的惡趣味?不過那書生倒神態自若,一副“慷慨歌燕市”的樣子。午時三刻,一刀兩斷。忍不住疼痛的書生用殘軀蘸血在地上連寫了三個“慘”字,這時細心的人們發現皇上朱元璋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明初詩傑
這個被腰斬的書生便是高啓,明初最優秀的詩人。高啓,字季迪,自號青丘子,長洲(今江蘇蘇州市)人。高啓雖僅活了39年,但其詩歌創作非常豐富,有體裁不一的作品2000餘首。高啓才思俊逸,主張“兼師眾長”,是文壇''超級模仿秀'',學什麼是什麼。紀曉嵐讚譽他“擬漢魏似漢魏,擬六朝似六朝,擬唐似唐,擬宋似宋,凡古人之所長無不兼之。”清代詩論家趙翼推崇他“(明代)開國詩人第一”。
偉大領袖毛主席也很喜歡高啓的詩歌,誇他是“明代最偉大的詩人”。毛主席最喜歡的是高啓《梅花九首》的第一首,他老人家在創作《卜算子.詠梅》時受其啓發很大。
瓊姿只合在瑤台,誰向江南處處栽。雪滿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來。
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自去何郎無好詠,東風愁寂幾回開。
這首詩“飄逸絕羣,句鍛字煉”,重在寫梅之風骨,歌頌了梅花孤傲高潔的品質。
分道揚鑣
朱元璋建立明王朝,統一全國後。高啓是為國家的改朝換代和重新統一而感到高興的,為新王朝大唱讚歌。他在名作《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中寫道:“我生幸逢聖人起南國,禍亂初平事休息。從今四海永為家,不用長江限南北。”《穆陵行》又説:“幸逢中國真龍飛,一函雨露江南歸。”雖説有應景的成分,但還是發自肺腑的。
明王朝建立之初,高啓是積極入世的。洪武二年(1369)就愉快地應詔進京編纂《元史》,“授翰林院國史編修官,覆命教授諸王”。但這股高興勁很快就過去了,代之而來的是鬱悶壓抑和惶恐。
元朝統治者雖然把南方人列為第四等人,但僅體現在法律訴訟上。其實元朝對江南施行懷柔政策,輕徭薄賦。江南士子過的是優遊逍遙的小資生活。元末羣雄並起,販私鹽出身的張士誠率先佔據蘇州一帶,自立為王。張士誠繼承了元朝對讀書人的籠絡政策,當時有不少士子加入了張吳政權。雖然張士誠沒有帝王之氣,行為乖張,不少人後來又離開了,但總起來講張士誠還是比較得民心的。1366年朱元璋軍隊進攻平江城時,遭到了軍民的頑強抵抗。朱元璋攻破蘇州後,對官員家屬和富豪地主大加撻伐。為了懲戒和報復蘇州百姓,朱元璋對蘇松地區還格外加賦。因此很多江南士子一開始就懷念舊朝,不肯投入新政權的懷抱。
當親朋好友無辜罹難的的消息不斷傳來,曾經豪氣干雲的高啓知道自己已不能實現“兼濟天下”的政治抱負,只好“獨善其身”了,於是他選擇了逃離!
洪武三年的秋天,朱元璋親臨闕樓,要提拔高啓當户部右侍郎,高啓拒絕了。“啓自陳年少,不敢當重任”。三十五歲還混充小青年?這理由很充分嗎,不識抬舉的東西!這時的朱元璋可能已經動了殺念,但朱元璋是懂法立法之人,殺人是需要理由的!
朱元璋忍而不發,只是“賜白金放歸”。但被朱元璋忌恨和惦記的人,能夠善終嗎?
因文賈禍
明史曾記載“啓嘗賦詩有所諷刺,帝 嗛之而未發”,具體哪首詩沒講。前人曾附會説高啓的《題宮女圖》詩:''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宮禁有誰來''諷喻的是胡美和李善長子侄穢亂宮闈的事。但此事在高啓死後十年後才發生,純屬無稽之談,小説家言。
真正給高啓帶來殺身之禍的是“魏觀案”中所作的《上梁文》。
魏觀是時任蘇州知府,知府官職不高,但蘇州是張士誠的根據地,被朱元璋視為要害之地,朱元璋在這設蘇州衞指揮使司,派心腹重兵駐守。即便如此,朱元璋對蘇州官員還是放心不下,他在位31年,蘇州知府竟換了30個,而且都沒有什麼好下場。蘇州知府在當時是要職,也是高危職位。
從明史看魏觀是朱元璋信賴的老臣。洪武五年魏觀以68歲的高齡知蘇州,到任後,很有作為,稱得上“政通人和,百廢俱興”。高啓和魏觀本是舊識,兩人惺惺相惜,結為忘年交。洪武七年魏觀把張士誠的舊邸翻建為官衙,上樑時候舉行慶祝,把酒言歡,高啓獻上《上梁文》祝賀。沒成想裏面一句''龍蟠虎踞''觸動了朱元璋敏感的神經,犯了朱元璋的大忌。你把我朱元璋政敵的宮殿説成是''龍蟠虎踞'',你這就是謀反,新仇加上舊恨,於是就有了開頭一幕。可憐的是70歲的魏觀也受牽連成了刀下怨鬼。
高啓之死是朱元璋排斥異己、鞏固皇權的一場冤獄,也是要殺一儆百,警告那些不肯和明王朝合作的江南士子,但是這一目的卻落空了。於是朱元璋在刑法《大誥》中創立了一條峻法,''寰中士夫不為君用,誅其身而沒其家''。高啓死後,朱元璋開始大興文字獄,用暴力手段鎮壓江南士子,江南士子在洪武三十年間,幾乎凋零殆盡。
參考文獻:《明史》
吳士勇《詩人高啓之死與江南文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