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從青藏高原一路東下,半路“開了個小差”,溜達到蒙古草原一日遊,又從陝北高原與呂梁山之間,悄然南下抵達華山腳下,再一路向東。同時陝北高原還有一條洛水,由西北向東南方向流淌,與渭水、黃河在華山腳下聚首。
洛水以東與黃河以西,這部分陝北高原和關中平原地帶,就叫作“河西之地”。秦國和魏國,在這塊貌似“平庸”的土地上,七十年時間經歷了五次大戰,史稱“河西之戰”。
第一次河西之戰:
公元前413年至408年,魏國以吳起為大將,動用強大的魏武卒,多次打敗秦軍,奪取繁龐、元裏、臨晉、合陽等地,設西河郡。
第二次河西之戰:
公元前401年至390年,秦國為奪回河西地區,十餘年東征不斷。公元前389年,吳起以5萬魏武卒,擊潰50萬秦軍,創下了戰國史上最懸殊的以少勝多的戰例,秦國人被迫將防線收縮於洛水西岸。
第三次河西之戰:
奪取河西之地後,魏國將戰略重心轉向東方,秦國獲得了喘息之機。公元前366年至262年,秦軍乘魏國無力西顧之際,奪回了少梁和繁龐兩座戰略要地,甚至一度攻入河東。但強大的魏國,在解決了趙國和韓國聯軍後,回師河西,秦國人知趣地停止軍事行動,雙方處於對峙狀態。
第四次河西之戰:
公元前353年,魏軍與趙、齊、楚之間爆發著名的“桂陵之戰”,孫臏以“圍魏救趙”之策,打敗魏軍,生擒主帥龐涓。秦國人趁魏軍在中原戰場無暇自顧時,發兵東渡黃河,攻克魏國舊都安邑。次年由商鞅領軍,又攻克固陽等地。
逐步衰退的魏軍,東西雙線作戰,他們被迫在河西修建崤山長城,企圖頂住秦軍的軍事壓力。就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第二年秦孝公宣佈與魏國和談,把父親秦獻公和自己,兩代君主十幾年時間奪回的部分河西之地,又重新還給了魏國,再次把防線退縮到洛水以西。
河西的重要性到底在哪裏,以至於兩國幾十年兵鋒不斷?秦孝公為何將到嘴的大肥肉,又吐出去了呢?
回到地圖上不難發現,秦國無論是東出還是西首,有三個戰略要點:一是東南方向的武關,對手是楚國;二是東面的函谷關,對手是韓國、齊國;另一個就是河西,直接面對魏國與趙國。
相對於武關和函谷關的天險屏障,河西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如果魏國想要入侵秦國,過了河西就直接面對秦國首都櫟陽,關中腹地也毫無遮擋地暴露在魏國人的刀尖下。
所以,從戰略安全上講,洛水、黃河,以及二者之間的河西之地,是懸在秦國頭上的達摩利斯之劍,必須掐在自己手上。
另外,河西大平原水源豐沛,是著名的大糧倉,那裏人口密度大,商業發達,經濟繁榮,是個大錢袋子。軍事戰略地緣的重要性,和經濟地位的不可或缺性,就是秦魏兩國幾十年不停死掐的原因。
既然河西之地那麼重要,秦國又取得了軍事上的主動,秦孝公為何卻把到手的勝利果實拱手相讓了呢?
秦孝公肯定不是慈善家,秦國人也不允許他那麼慷慨,之所以讓出河西,一是軍事層面承受不起魏國的壓力,二是秦國內部的政治危機急需解決,他被迫以退為進而已。
桂陵之戰後的第二年,齊威王信心爆棚,驅使兩位馬仔宋國和衞國,一起發兵重鎮襄陵,企圖徹底打趴魏國。假如第一軍事強國魏國趴窩,齊國毫無疑問將取而代之,齊威王將迎來自春秋以來的齊國第二次稱霸。
只可惜齊威王同學學業不精,不懂得什麼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不清楚桂陵之戰勝在哪裏。
桂陵之戰並不是大規模的兵團作戰,齊軍的勝利,贏在了孫臏的一個“奇”字上,魏軍被牽着鼻子來回跑,中了齊軍的伏擊,魏武卒的優勢根本沒辦法發揮。而襄陵之戰則不同,雙方在大平原上兩軍對壘,拼的是實力。
當謀略失效後,齊軍的戰鬥力在魏武卒面前不堪一擊,孫臏也無力改變局面。魏惠王為了確保戰局優勢,還強迫韓國充當馬仔,從聯軍背後襲擊宋、衞。
在這種情況下,齊、宋、衞三國聯軍潰敗,襄陵之戰以魏軍完勝告終。第二年,魏惠王攜襄陵之戰的餘威,迫使另一強國趙國簽訂城下之盟。根據新達成的盟約,魏國糾合趙國、齊國,揮兵西向,瞄準了趁火打劫的秦國。
公元前350年,魏國重新奪回安邑,又兵圍固陽。
以秦國的軍事實力,單獨面對魏國都毫無勝算,如今魏國得到山東諸國的支持,打下去秦國肯定保不住河西。萬一聯軍打興奮了,一腳跨過洛水,對秦國來説就是滅國之災!
在強大的軍事威脅下,秦孝公審時度勢,決定對魏惠王低頭,他忍痛與魏國簽訂了“喪權辱國”的條款,將十幾年時間浴血奮戰奪回的河西之地,再度割讓給魏國,以換取魏國退軍。同年,為了降低軍事威脅,秦孝公下令將都城從櫟陽,西遷至咸陽。
其實即便秦軍夠強,能抗住魏齊趙聯軍,秦孝公也扛着不住國內的壓力,弄不好不等魏國人開火,他自己就被老秦貴族搞下台了!秦國發生了什麼?商鞅變法帶來的政治危機!
公元前356年,商鞅變法拉開帷幕,力度之猛前所未有,其中有兩條法令,掀起了驚濤駭浪:廢除世卿世祿制、實行二十等軍功爵制。
商鞅變法涉及的範圍極廣,為何這兩條要拿出單獨談呢?因為這兩條法令,直接把刀架在了老秦貴族特權階級的脖子上。
自西周分封制開始,中國就是以宗法制為核心的等級社會,豢養了一批王室、公室、卿室為代表的特權階級,他們憑藉出身,就可以父子相傳,世世代代享受特權,這就是世卿世祿制。
春秋戰國時期的王權是相當孱弱的,天子和國君都要受制於宗室勢力的掣肘,甚至被玩成傀儡。比如齊國的國高二氏,魯國的三桓,楚國的屈景昭三家等,幾乎完全架空了王權。
商鞅變法的核心,就是要幹掉這個特權階級,實行中央集權和王權獨裁,以保證國家利益不被宗室勢力分割,進而在國家意志領導下,保證行政效率的高效。
因此,廢除世卿世祿,代之以軍功獲爵,等於革了老秦貴族的命!
秦魏第三次河西之戰時,商鞅變法正處於第一階段最艱難的時刻。這段時間,秦孝公作為商鞅變法的支持力量,對老秦舊貴族採取了高壓政策,包括甘龍、杜摯、公子虔等權貴,都遭了無情的打壓和清洗。
表面上秦孝公勝了,其實反對派只是被壓制住了,暗流一直在湧動。假如這時候秦國再遭受聯軍毀滅性打擊,毫無疑問,老秦貴族肯定會乘勢而起,甚至勾結境外勢力顛覆秦孝公的政權。
內憂外患,往往內憂比外患更具摧毀性!在這種形勢下,秦孝公被迫犧牲河西,消弭外患,集中力量推行商鞅變法,從根子上解決國家貧弱,無疑是一個明智之舉。
果然,秦國讓出河西后,走向下坡路的魏國,也不願意繼續征戰,秦國人獲得了寶貴的和平期。秦人遷都咸陽後不久,商鞅變法的第二階段工作順利推行,從此奠定了秦國崛起的政治基礎。
可見,秦孝公拱手讓出河西,既是形勢被迫下不得已的選擇,也是他韜光養晦的戰略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