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平常的事情中都可以顯示出一個人人格的偉大來。”
《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遙寫出這句話時,可能沒有想到,2009年的那個夏天,在貴州省晴隆縣安谷鄉連綿的羣山間,一名高二男生正被這句話打動着。
合上小説,他立下一個願望——以後我要當一個老師,就當一個村級小學的老師,就要偏遠一點。
盧中良,31歲,2015年起在貴州省興仁市大山鎮河壩小學任教至今,並任雙師英語課堂的助教老師,使目前這座大山裏的村小在當地屬領先水平。
他叫盧中良。2015年貴州師範大學畢業後,這個從山村走出的小夥子又回到了山村,如願當上了鄉村教師。他來到貴州省興仁市大山鎮河壩小學,成了一名英語老師。
幾年間,有人會直接跟盧中良説,“來到鄉村教書,一兩年你就得想辦法走出去,待久了就頹廢了。”
盧中良也曾經迷茫過,甚至動過離開的念頭。但一走到課堂上,看到孩子們清澈的雙眸,他又猶豫了。他最喜歡的一刻就是,坐在辦公室裏,有學生會從門口探出小腦袋,“盧老師,下節是英語課不?”他答是。“好高興哦。”離開的腳步伴隨着一串孩子們的嬉笑。
“我捨不得走,我的心都在這裏。”盧中良説,這就是他從高中起就有的夢想,“當一個務實的人,哪裏需要就到哪裏去。”
青山環繞的偏僻苗寨有了生動的課堂
河壩小學位於貴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距離市區45公里左右,就在大山腳下。前後此起彼伏的青山沒有名字,因為山太多了,這裏乾脆得名“大山鎮”。
盧中良説,這座小學可以説是七里八鄉最偏僻的了,背靠青山,中午温暖的陽光下,學校一座兩層小樓前幾百平米的水泥操場上,沒有食堂,孩子們午飯都是在這裏席地而吃。
年紀小的孩子直接坐地上,圍一圈,大一點兒的會坐在台階上。
這是上世紀70年代成立的小學,但在2003年後才有這一固定校址。之前好像“打游擊”,在寨子之間搬來搬去。哪個寨子有空房了,村裏的孩子們就去哪裏上課。
如今的小學是再次翻建而來,比2015年盧中良來的時候好多了。學校共六個班,一年級設一個班,180來個孩子。每個班有幾個人,盧中良記得清清楚楚。
除了帶五六年級的英語,他還會帶體育課和教務工作。今年是盧中良在這個學校教學的第六個年頭。
9月3日一早,是六年級上英語課的日子,一年前該校引入新東方的“雙師英語課程”,盧中良作為課程助教,如今每次都是和新東方的老師們一起完成英語教學,新東方老師身在網絡的另一頭,通過遠程視頻互動。
這天早晨,他不到8點就來到教室,帶着孩子們做課前準備,熟悉要講的單詞和課文。
“hello,boys and girls!”8時20分,講台前的屏幕準時打開,傳來清脆的問候。來自4所貴州不同地點小學的小學生們,同時在線,開始了情緒飽滿的英語學習。
課堂上,還會有兩三分鐘的練習時間,後由英語老師輪流讓每個班的同學回答問題,這幾分鐘內,盧中良會抓緊帶着孩子們反覆操練。當河壩小學班的麥克風打開,孩子們洪亮的回答,令盧中良愉快,“我們的孩子發音是最好的”。
更讓他自信的是,從四年級他開始帶這個班起,班裏從“23人有13個英語不及格”,到今年初,25個孩子裏及格了23個,其中90分以上的孩子就佔了8個。
“自己教的學生肯定沒問題吶!”盧中良笑着説。
他覺得,皓雲青山環繞下的這座兩層教學小樓,是自己6年來的生活半徑,是個再平凡不過,但最需要他的地方。
除了帶英語課外,盧中良還帶體育課。
高二時種下夢想畢業後來村小教學
當一名村小教師,這顆夢想的種子從高二時便種下。
在那之前,他所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有“宏大的理想”。老師問,“同學你們的夢想是什麼?”同學們激情地搶答,“當飛行員!”“當科學家!”“當醫生!”
直到高二那年,一本小説《平凡的世界》讓盧中良對未來有了明確目標。
這是一部以孫少安和孫少平兩兄弟為中心,講述當時社會各階層眾多普通人勞動與愛情、挫折與追求的故事,兄弟倆務實的精神打動着他,這也讓盧中良感覺像極了自家兩兄弟。作為哥哥的他愛讀書,希望在離老家近一點的地方生活,他的弟弟則從小就嚮往到外面的世界去闖蕩,兩兄弟在學習方面都很勤奮。
“我要當一個務實的人,哪裏需要就到哪裏去。”盧中良決定,我要當老師,就當村級小學的老師,就要偏遠一點。
因為同樣是山村裏走出來的孩子,盧中良太知道鄉村孩子們的艱苦了。他記得小時候去初中讀書時,早晨吃完飯,6點多就出發步行到五六公里外的鄉里讀書,中午沒有錢買飯,家裏帶的玉米飯又不好意思拿出來,每次都是放學回去後,才打開吃。
鄉村的英語教學條件就更差了。初中時,盧中良才開始接觸英語,那時候師資力量匱乏,只要對英語有點接觸的都能去教這一科,能趕上英語專業的老師很難。
他記得有一個學年是政治老師教英語,“p”的輕聲發音,老師讀“派”,“cat”這個詞,老師讀“克特”,“book”的發音,老師讀“布克”。
回想起來哭笑不得。
通過努力讀書,盧中良考入了貴州師範大學英語教育專業,他感覺這個專業可以幫到孩子。2015年畢業時,他通過一系列考試、面試終於取得鄉村教師資格。
當上教師的消息很快傳回老家安谷鄉四合村,全家人都替他高興,因為在這山坳坳裏的村寨,考上了大學,當上了人民教師是非常榮耀的。
第一天到河壩小學的日期,盧中良記得特別清楚——2018年8月28日。那天天氣不錯,一早6、7點,父親和叔叔便開着摩托,騎行兩個小時將他和行李親自送進學校。米麪糧油、鋪蓋衣服、洗漱用品、電磁爐等等綁了滿滿兩輛車,“你是不知道我們這裏的摩托車能裝多少東西”。
老家和河壩小學有55公里的山路,三個人一路崎嶇,到了學校,都傻眼了。
彼時的這所村小隻有一個兩層小樓,一共六個教室,水泥廣場上雜草叢生。
“噢喲,噢喲,怎麼這麼小的一個學校。”父親和叔叔連連感嘆,但是他們沒有多説。
自此,在這個小學樓後一間不到十平米小屋中,迎來了第一個住宿的老師。
盧中良説,鄉村教師很多不知道現在大城市的教學是怎樣的,他們很多都沒有出去培訓過。
曾一度迷茫,雙師英語課堂帶他走出頹廢
盧中良沒有想到,在這裏一待就是六年。這期間也有家人勸他有機會就轉出去,也有人跟他説,“來到鄉村教書,你教上幾年就頹廢了”。
可年輕氣盛的他卻覺得,怎麼會呢?幾乎和他一起來到河壩小學的校長王興祥心氣兒很高,他狠抓教育環境,把校園的亮化工程打造得很好。當時的學生們是沒有校服的,王興祥還找工廠置辦校服,希望提升孩子們的精神面貌。
王興祥在體育方面有專長,他牽頭帶領老師們加強體育、音樂、美術等的教育,並親自帶體育課。年輕、熱愛籃球的盧中良也參與體育課的教學。
剛去的時候,學生英語水平是全鎮的倒數第一名。“我就想,只要在我的帶領下,英語這一塊80分、90分一點問題也沒有。”他信心滿滿。
但是通過兩三年的教學下來,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小夥子突然陷入了迷茫。
之前的英語教學模式是“老師教、學生學”,以背為主。盧中良想,我讓你背的你就背下來,你做題,只要按照我説的做,成績肯定沒問題。但是這個成績每次考下來,都很差。
他是比較有活力的老師,但只要一説“同學們背這個”,孩子們就一陣嘆氣“啊,又背”。課堂氛圍每況愈下,孩子們也難以集中注意力聽。
“疲倦,我就覺得這個事情這麼簡單,孩子們為什麼做不到,我就開始想,要教好學生,其實不是你懂多少,你最大的能力是如何讓他懂。”他甚至一度想學一個樂器,嗩吶?二胡?上20分鐘課,給孩子們彈奏一曲,會不會能讓大家好一點?
他開始拿人家的話反問自己,“是不是我頹廢了?”
英語課上,盧中良指導學生們正確發音。
2016年左右,這個寂靜的山村裏,也曾迎來一束光芒。一批城裏來的大學生在這裏進行了為期15天的教學。大學生們教孩子們跳舞、唱歌,搞體育活動,以玩為主,提升了不少學習氛圍。
大學生離去的那一天,孩子們哭成了一片。盧中良意識到,鄉村的孩子們太需要生動的氛圍了,鄉村的教師們太需要外界的培訓了。
這是一個留守兒童佔比非常高的小學,父母為了生計出去打工,開家長會坐着一教室的老人,有的老人因為貧窮,穿一隻鞋能露三個腳趾頭。
他們物質極其匱乏,但是孩子們更需要精神養料。
這一切在2019年夏季開始發生質變。在民盟中央的牽線搭橋下,“情繫遠山小學項目組”進行了實地走訪調研,現場觀摩了盧中良的課程。老師程甜在課後評價他,是授課和新東方模式最像的鄉村老師,這給了他很大鼓勵。
於是,河壩小學接入了情繫遠山的雙師課堂,3至6年級每週上兩節英語雙師直播課。學期內,北京新東方的線上老師和河壩小學的現場老師定期進行課前備課磨合,在課堂上為這些孩子帶來高質量的課堂內容。
盧中良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可以這樣上課。印象很深的是,一名老師很會講故事,語言特別生動,可以把整班學生的注意力集中到課堂上來,順勢帶入教學內容。“這就像將軍會打仗一樣,指哪打哪,這就是語言的藝術性,太佩服了。”
他這才意識到,並不是自己頹廢了,而是自己學習太少了。
“教師需要讀書,書讀到了,其實在哪裏都是一樣的。”盧中良説,如今的自己決定踏實地在學校搞好教務工作,將教學質量做好後,為學校換來更多的關注,換來食堂、宿舍、名師幫扶等一切優質條件。
他覺得這所小學需要自己。“哪裏需要我,就到哪裏去。”
採寫 新京報記者 劉洋
編輯 白蕊 校對 薛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