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中後期,一般都是積弱積病,外面看上去烈火烹油,內囊卻也盡上來了。所以這個時期的歷史,史家寫起來不免沉悶,我們讀來也不免鬱悶。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花開花落,太平無事,無事可記就記言,傳統的史家都會用諍臣的章奏填補這類的空白。
漢順帝劉保向尚書周舉諮詢大政得失,周舉回答説:“良好政治的關鍵是謹慎任用各級領導幹部,除掉貪污腐敗分子,疏遠奸佞的小人。”今天考政治,周舉的答案仍然是標準答案。
順帝接着問:“誰是貪官?誰是奸佞?”凡是這麼直接了當要判定人事的,政治智慧都在60分以下,小孩子看電影先問誰上好人誰是壞人,政治上的弱智分子也喜歡貼給人貼標籤。
周舉不比諸葛亮,諸葛丞相在教導劉禪同學“親賢臣,遠小人”的時候,直接推薦了N個他認為的賢臣(見《出師表》),周舉沒有這個身份地位,所以不敢造次,先聲明:“我是從基層調上來的,剛剛進入中樞機關,還不足以識別羣臣。”
臧否人物,平常和仨倆好友酒酣耳熱以後吹吹是個樂子,在皇帝面前信口褒貶,加之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夠格,搞不好就是禍端。周舉顯然知道這裏面的輕重,不敢隨便指定賢臣和姦佞,因為只有位高權重的大忠大奸才會在皇帝面前極力舉薦或詆譭某人。但是周舉又不願意失去這個難得的機會,皇帝向自己諮詢人事,倘若什麼都不説,下次就不找你了。於是周舉不説誰好誰壞,而是為皇帝提供了一個辨別好壞的標準:“敢於直言的是忠貞之臣,阿諛奉承的是佞邪之臣。”
辨識忠奸是個有技術含量的工作,周舉提供的這個簡單的標準,要麼順帝不會用,因為他既然分辨不出忠奸,也很難分辨何謂“直言”,何謂“阿諛”;如果順帝聽而用之,這種一刀切的標準,肯定會害了皇帝更害了羣臣百官。
宮廷古裝戲裏有句台詞經常會用到,這就是“皇上聖明”。其實這“聖明”是皇帝最重要的素質,丫要是不聖明,一切問題都會複雜起來,再簡單的辦法也用不上,甚至越是簡單的東西、標籤式的東西,越能害死更多人。
如果皇上簡單地認為直言之人是忠臣,那麼朝廷就會有很以憨直為扮相的大臣,以直取媚、以諍示忠並不是高難度的演技。
兵法講虛虛實實,政治鬥爭也一樣,作為領導者要判斷忠奸,需要的是心機。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而不是標準,有標準,就有聰明人鑽標準的空子。
對於皇帝來説,從某種意義上講,只有好用不好用的大臣,沒有忠臣還是奸臣。
漢順帝劉保本是安帝嫡親的太子,被閻氏外戚廢為王,後來他是在宦官策動的宮廷政變中,才走向皇位。按道理講,這樣的皇帝經歷過權柄失落的痛苦,應該痛定思痛,勵精圖治,對政治鬥爭保持相當的敏感才對,可惜,他沒有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