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大八年(1231年),蒙古大汗窩闊台在強攻金國的關河防線屢屢戰敗之後,成吉思汗時期就被提出的繞道宋境,斡旋攻金的戰術被再次提出並採用。
當年秋天,蒙古決定兵分三路大舉攻金,窩闊台統領中軍由懷慶府南下,進攻關河防線的中部一帶,目標直指金中京洛陽;斡陳那顏統率左路軍作為偏師由濟南南下,意圖繞道淮東進入河南;拖雷則統率右路軍自鳳翔渡過渭水,武力取道宋境。由此,影響深遠的三峯山之戰拉開了帷幕,三路兵馬的戰略目標為在明年會師汴梁,徹底滅金。
蒙金戰爭示意圖
三峯山之戰的誘因:難以突破的“關河防線”
在金宣宗完顏珣執政時期,由於女真嫡系軍隊戰鬥力的嚴重下滑,外加上戰略上的屢屢失策,金國屢戰屢敗接連喪師失地,國土也被壓縮至黃河以南。直到金哀宗完顏守緒登基以後,金國確立了並加強了由名將郭仲元提出的“據關守河”戰略,並編練新軍,蒙金戰爭才開始進入相持階段。
所謂的“拒關守河”,用郭仲元的話來説即是:
“陝西一路,最為重地,潼關、禁坑及商州諸隘,俱當預備。曏者中都,居庸最為要害,乃由小嶺、紫荊繞出,我軍腹背受兵,卒不能守。近日由禁坑出,遂失潼關。可選精兵分地戍之。”
郭仲元的戰略部署高明之處在於,以潼關為防禦的一個基本點,利用潼關通道的特殊地形,駐守重兵欲潼關——閿鄉一線,使得潼關防線與黃河天險為一,如果要攻打潼關,只能沿着潼關向東,面對依山阻河的地形,一直攻到閿鄉,乃至往東控制到新安,才能真正掌握進入河南的咽喉通道。
這樣一來,關河防線北可抵禦從山西方向進犯之敵;同時背靠秦嶺山脈,如若蒙軍斡旋從秦嶺進攻,路途損耗也會十分巨大;再者如果蒙軍從河南方向攻破,則有潼關一線禁溝層層階段性阻擊。
關河防線的彈性防禦,無論蒙軍是從陝西或者是河南進攻,都可以隨時進行。事實證明,郭仲元的戰略是行之有效的,是以蒙古人縱然兵威強盛,肆虐多年,也依然無法從正面突破金國的關河防線,反而在大昌原、倒回谷、衞州等戰役中屢屢戰敗。在這種背景下,蒙軍只能通過大迂迴作戰背刺金軍,於是,才有了三峯山之戰。
潼關地形圖
戰前籌謀:避虛擊實的金國君臣
意識到蒙軍大舉進逼以後,金廷內部也對於如何出兵抵禦展開了激烈討論,以白華、完顏合達等人認為:由於蒙軍不斷接近,金軍佈置於陝西的主要力量完顏承立(完顏慶山奴)以糧秣不足為由向東撤退,陝西已經難以守住,金軍必須率先應付人數相對較少的窩闊台部的兵馬,死守關河防線,一旦窩闊台部被擊敗,南路的拖雷以及東路負責牽制的斡那陳顏見會師滅金的計劃難以達成,自然難以繼續按既定目標行進,金國處處受敵,四面捱打的狀況才能得以解決。
白華、完顏合達的意見得到了金哀宗完顏守緒的認可,完顏守緒急忙傳召對自己有擁立之功的心腹重臣移剌蒲阿前來商量對策,不料移剌蒲阿的意見和眾人完全相左,移剌蒲阿認為窩闊台手中的人馬雖然比拖雷少,但卻是蒙軍中的精鋭,移剌蒲阿主張不支援河中,先調集大軍對付南邊的拖雷,再轉過頭與窩闊台交戰。
在一番爭論以後,移剌蒲阿的意見最終被金廷採用。從事後諸葛亮的角度,移剌蒲阿的錯誤建議幾乎使金軍的野戰軍盡數埋葬,但在當時,他的顧慮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移剌蒲阿擔心,如果金軍糾集大軍渡過黃河增援河中,只要窩闊台事先屯重兵於平陽,而自身將本部隱藏待金軍過河後截斷歸路,金軍就只剩下背河決戰這一個選擇,一旦戰敗便是全軍盡墨,還要面臨關河防線的全面失守的窘境。
移剌蒲阿的選擇正中窩闊台下懷,在南路的拖雷軍中,有一名早在成吉思汗時代業已成名的將領速不台,速不台早年西征歐洲時,在攻打欽察、羅斯人等戰爭中,以慣會以少量兵力和大軍周旋而聞名,而只要南路拖雷軍隊將金軍主力拖入泥沼使其難以抽身,一方面,就能給窩闊台所部軍隊創造戰略空間;另一方面,待到金軍主力打得精疲力盡之時,則可以給蒙軍創造全殲金軍野戰軍的機會。而歷史上的三峯山之戰,也確實往窩闊台設想的方向發展。
三峯山之戰示意圖
蒙金力量對比
在三峯山之戰前,雖然金國通過拒關守河體系屢屢打退蒙古。但金國此時的情況實際上相當的不樂觀,此時的金國已經不復先前的幅員遼闊、帶甲百萬的威勢,在國土上,僅僅擁有河南,以及部分的陝西、河北、山東。況且金國境內因為連年戰亂,能動員的力量也極其有限。
在三峯山之戰中,金國不可謂不是以傾國之力迎戰,幾乎所有能打的野戰部隊都參與其中:
●馬軍:騎帥蒲察定住,蒲察答吉卜,郎將按忒木按得木(御林軍核心部隊)
●忠孝軍:總領夾谷愛答、內族完顏達魯歡,總領夾谷移特剌、中軍完顏陳和尚(關河防線以西部隊)
●花帽軍:提控步軍、臨淄郡王張惠(河南東部部隊)
●殄寇都尉完顏阿排(中部主力部隊)
●潼關軍:高英(關河防線主力部隊)
●夾谷渾軍:樊澤(陝西中東部京兆府核心部隊)
●恆山軍:恆山公武仙(河北核心衞州部隊)
●甘陝義軍:楊沃衍(陝西中西部熙秦部隊)
金軍參與會戰的兵力總和超過十五萬,這也是當時金國動員力量的極限。
而蒙古方面的情況就要比金國樂觀得多,蒙古方面自從木華黎攻略經營河北、山西等地以來,經過十多年的整合,蒙人在資源的調用以及人力上已經完全壓倒了衰弱的金國,因此,窩闊台制定了三路並進,分進合擊的計劃。
蒙軍調動河北、山西兵力向南進攻,可以輕易從河北、山西方向獲得補給,窩闊台親自率中路軍進攻,以戰力不下蒙軍本部的河北世侯軍分置於中、東、南三路,三路均形成了數萬人的大軍,此時的金國是無力三路選擇救援的。
無疑,戰場上的各種情況都有利於蒙軍,勝負的天平也傾向了蒙古方面,而如果金國在戰略部署上出錯,則三路蒙古軍都能取得勝利,瞬息之間就可對處於汴梁的金廷形成了形成三面合攻的包餃子局面,金國的滅亡,也就可以預見了。
會獵三峯山:移剌蒲阿的犯錯連連
雖然戰略上對金軍極度不利,但這並不代表金國就要徹底走向末路,在三峯山之戰中,金軍不只一次有機會逼退甚至擊潰南路拖雷的大軍,只是在對戰的關鍵階段,金軍統帥移剌蒲阿不斷的失誤,才葬送了金國最後的主力,這也是金軍統帥指揮能力不如蒙軍統帥的結果。
在拖雷的指揮下,蒙軍於正大八年(1231年)末成功取道南宋渡過漢水,進入金國的河南腹地。在渡漢水之前,金軍中的另一名義上最高統帥完顏合達曾建議移剌蒲阿半渡而擊,將拖雷部蒙軍趕回漢水以南,但完顏合達的提議遭到移剌蒲阿的拒絕。
移剌蒲阿聲稱得到了金帝的授意,要等待拖雷軍過江後逼迫其決戰,意圖殲滅南路蒙軍後回師北向。後世提及移剌蒲阿放棄半渡而擊時對其多持貶損的態度,但站在移剌蒲阿的立場這並非無法理解。
金軍如果選擇在蒙軍渡過漢水發起攻擊,以蒙軍中拖雷的經驗老道,外加上速不台的善於周旋,必然不會壓上所有兵馬強渡,蒙軍即便戰事不順,也可以退回漢水以南再次等待時機,這也是蒙軍一貫的作戰風格。這樣一來,即使金軍能夠獲勝北返,南路蒙軍仍然能尋機渡河並對金軍不斷襲擾,使得金軍疲憊不堪。
從這個角度看,移剌蒲阿的主張並非一無是處,而之所以會造成後來的惡果,移剌蒲阿的最大錯誤就是錯估了敵我實力,也沒有根據戰場變化靈活應變的能力,而拖雷軍的實力比移剌蒲阿想的,還要強上許多。
據多方史料記載,在窩闊台派遣塔思支援拖雷時,拖雷的軍隊大抵有三萬人,其中有一萬輜重隊,這個數目應該是實數。而拖雷的軍中除了名將速不台以外,還有劉黑馬、忽都忽等宿將,就連張弘範的父親張柔此時也在拖雷軍中,直屬於拖雷的兩萬人馬,應當是蒙軍中戰力較強的精鋭。
金軍此時,移剌蒲阿尚未與楊沃衍、武仙等大批人馬完成集合,就兵力而論,並不足以在拖雷渡漢水以後一口氣將其盡數殲滅,而拖雷的軍中一人數馬,機動性極強,如不能完成殲滅戰則會讓拖雷的騎兵在河南平原上肆意馳騁,帶動移剌蒲阿的軍隊進行作戰,使金軍長期處於疲憊不堪的狀態。
正大八年(1231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金軍在禹山阻擊拖雷軍隊,但由於機動性、兵力等有所不足,並沒能形成一個包圍圈,拖雷將軍隊分散為三隊擺開雁翅陣與金軍交戰,稍微接戰就戰略性後撤,不與金軍過度糾纏,利用蒙軍騎兵眾多,機動性強的特點疲敝金軍,並繞過山巒不斷的牽制金軍移動。
這樣惡劣的情況下,移剌蒲阿並沒有根據實際狀況改變策略,死守禹山通道,為了確保能及時增援北方,移剌蒲阿讓出了禹山的通道,自此,金軍在河南徹底陷入了被拖雷軍調動的窘迫狀況,大批的步兵被拖雷牽着鼻子氣喘吁吁的跟着走。
天興九年(1232年)正月十五日,到了三峯山大決戰時,金軍十五萬大軍雖然在三峯山將金溝中的蒙軍圍困了數日,但由於過於疲憊加之天降大雪,此時早已“僵凍無人色”,非但沒有全殲蒙軍的能力,自身反而陷入了極大的危險。
早先,移剌蒲阿的佈置在並無太多不妥,但在發現自己的主力軍隊徹底被拖雷給吸引住時,原先的戰略目標已經難以實現。蒙古攻金採取了三路並出,分進合擊的戰術,而分進合擊的核心在於牽制對方兵力,在對方無從應接時乘機併力進攻。在移剌蒲阿的主力被拖雷牽制的疲憊不堪的情況下,蒙古的三路合擊已經具備了一切勝利所需要的因素。
移剌蒲阿在禹山無法殲滅拖雷反而讓其從容退去以後,通過如薩爾滸之戰中打退一路後分別應付另幾路軍隊從而達成戰略目標已然無法時間,而金國高層決策也沒有及時靈活轉換戰術,當窩闊台派遣塔思前往支援拖雷時,失敗已經無法避免。
尾聲
金天興元年(1232年)正月十六,大雪連下不停,在冰天雪地的作用下,早已疲憊不堪的金軍戰鬥力急劇下降,拖雷趁着大雪四面突破金軍防線,與塔思的援軍將金軍反包圍,成功實施中心開花戰術。
而後,拖雷圍三缺一,讓開了自三峯山到鈞州的通道,並掩殺追殲趨於崩潰的金軍,不久後窩闊台與拖雷成功會師後攻下鈞州,金軍將領中除武仙逃出生天以外,移剌蒲阿、完顏合達、完顏彝、楊沃衍、高英、樊澤、張惠先後戰死或是被俘而死,金軍所有野戰軍徹底被殲滅。
金國決策層在一開始沒能做好對於蒙軍的分析,導致錯誤部署兵力,而金軍的最高統帥移剌蒲阿在局勢轉變以後又沒能及時做好調整,雖然在三峯山一度將拖雷圍困,卻因為早先戰略失誤導致的將士疲敝,難以創造大的戰果,才有了之後的慘敗。而在三峯山之戰戰敗以後,金哀宗完顏守緒幾乎淪為光桿司令,金國的滅亡,也只剩下時間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