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對秦可卿正面描寫的情節並不多,讀者基本上都是通過書中人物的側面評價來認識秦可卿的,比如賈母評價秦可卿是“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第5回);
再如第13回,秦可卿去世,寧國府闔府上下莫不悲嚎痛哭,全都感念可卿昔日的好處;賈珍更是稱“合家大小,遠親近友,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
再有就是秦可卿去世的夜裏給王熙鳳託夢,讓阿鳳提前為賈府未來的衰落做準備,甚至提出了“在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將家塾亦設在此”這樣切中要害的建議。
這些種種都説明秦可卿之能力強悍,做事穩重有算計,而且從寧國府上下人等皆服可卿這一點來看,貌似秦可卿的實際能力恐在阿鳳之上。
可除了這些,再無其他描寫可以讓我們對秦可卿這個人物進行形象分析。筆者私認為,其實書中還有一個隱藏的“彩蛋”情節,細細思之,似乎對秦可卿的形象可以進行進一步註解,那就是——秦鍾進入賈府學堂讀書!
《紅樓夢》第7回,賈寶玉和秦鍾在寧國府相識,兩人交談甚歡,最後賈寶玉提出讓秦鍾來賈府學堂唸書,這樣兩個人可以一起學習、一起進步,這便是秦鍾得以進入賈府學堂的前文,但這個情節無疑存在很大的懸念。
首先,秦鍾來見賈寶玉的時候,他已經有整整一年沒正經上過學了,這是秦鍾自己説的:
秦鍾因説:“業師於去歲病故,家父又年紀老邁,賤疾在身,公務繁冗,因此尚未議及再延師一事。目下不過在家温習舊課而已。再讀書一事,也必須有一二知己為伴,時常大家討論才能進益。”——第7回
在這一年時間內,秦鍾一直是自學,家裏為何不給他安排新老師上課呢?亦或者,即便秦鍾要來賈府學堂上學,秦可卿作為寧國府的蓉大奶奶,只要她一句話,這事兒就能辦下來,為何拖延這一年多遲遲不辦?
千萬別説這事不好辦,咱們就説説賈府學堂中有個金榮,他只不過是賈璜妻子的侄兒,其跟賈府的親戚關係跟秦鍾一樣,甚至秦鐘的背景比金榮更好,為啥金榮就能進去學堂,秦鍾就不行?這一點從茗煙的罵言中可以明顯看出來:
茗煙在窗外道:“他是東胡同子裏璜大奶奶的侄兒。那是什麼硬正仗腰子的,也來唬我們。璜大奶奶是她姑娘。你那姑媽只會打旋磨子,給我們璉二奶奶跪着借當頭。”——第9回
這個所謂的璜大奶奶,動輒阿諛奉承王熙鳳,最後也是求了阿鳳,金榮才得以進入賈府學堂;秦可卿跟王熙鳳是什麼關係,這個璜大奶奶又跟王熙鳳是什麼關係,簡直算是碾壓,恐怕秦可卿只需要跟王熙鳳打個招呼,秦鐘上學的事兒就辦妥了。
可問題在於,秦可卿沒有這麼做,因為她早有一個計劃——讓秦鍾結識賈寶玉,兩人一起上學堂!
上學堂是小事,認識賈寶玉才是正兒八經的大事!筆者甚至懷疑,這其中王熙鳳都有可能有所參與,最起碼王熙鳳看出了秦可卿的目的,但佯裝不知,默認了這一切的發生。
秦可卿的計劃是從第5回開始實施的,賈母帶着賈寶玉等人來寧國府做客,期間賈寶玉要午睡,秦可卿親自上陣,引着賈寶玉進入客房歇息。
結果這個客房中有一副對聯,就是那句很有名的“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賈寶玉一向厭惡仕途經濟,一看見這幅對聯,死活不願意在這個客房裏待了,於是秦可卿理所當然地將賈寶玉引到自己房間歇息,期間秦可卿有意無意地提到了秦鍾:
有一嬤嬤説道:“哪裏有個叔叔往侄兒的房裏睡覺的理?”秦氏笑道:“哎呦呦!不怕他惱,他能多大了,就忌諱這些個?上月你沒看見我那個兄弟來了,雖然和寶叔同年,兩個人若站在一處,只怕那一個還高些呢!”寶玉道:“我怎麼沒見過?你帶他來我瞧瞧。”——第5回
此處已然埋下了後文的伏筆,到了第7回,秦可卿舊事重提,正式將秦鍾介紹給賈寶玉認識:
秦氏笑道:“今日巧,上回寶叔立刻要見我兄弟,他今兒也在這裏,想在書房裏。寶叔何不去瞧一瞧。”寶玉聽了,即便下炕要走。——第7回
就這樣,賈寶玉和秦鍾正式見面了,而這一切其實都是秦可卿的暗中安排。秦鍾在和賈寶玉的談話中,三句不離讀書上學,引導着賈寶玉主動提出讓秦鍾進入賈府學堂,大概率是秦可卿提前給弟弟訓好話了。
而且聽秦鍾跟賈寶玉説話的語氣,儼然是早有準備: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師一事,也曾提到這裏的義學倒好,原要來和這裏的親翁商議引薦......寶叔果然度小侄或可磨墨滌硯,何不速速作成?又彼此不致荒廢,又可以常相談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樂,豈不是美事?
這簡直是迫不及待了,説秦鍾進入學堂,沒有事前算計,那簡直是欺我看書人也!
問題在於,秦可卿為何不直接將弟弟秦鍾送去賈府學堂,而是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呢?即便要讓秦鍾認識賈寶玉,直接送去學堂,兩人不是也能作為同學認識嗎?而這,才是秦可卿最狡猾之處——賈寶玉恰好也一年沒有上學堂了!
寶玉不待説完,便答道:“我因去歲業師回家去了,也現荒廢着。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且温習着舊書,待明年業師上來,再各自在家亦可。”——第7回
只有讀出這個關鍵信息點,才能明白秦可卿整體的謀篇佈局。
賈寶玉跟秦鍾一樣,一年多沒上學了,而且賈寶玉不喜歡去學堂,如果沒有秦鍾這一出,賈寶玉大概率繼續這樣在家混着,等到明年新老師來了,直接在家上學,也就是説,賈寶玉壓根不會去學堂,也根本不會跟在賈府學堂正在讀書的秦鐘相識。
讀書至此,可謂背後一涼,秦可卿這個計劃,極有可能已經計劃了一年,最終在第7回,天時、地理、人和三者全都齊了,這才有了秦鍾和賈寶玉的相遇。
至於秦可卿為何要這麼做,只要稍微有點社會經驗的人,都應該心照不宣了。賈寶玉是榮國府的活龍,如果後期賈家沒有被抄家,賈寶玉大概率將會是榮國府未來的當家人,只要跟賈寶玉搞好關係,僅僅是依賴這種好友關係,都能因此有個好前途——秦可卿對這個弟弟,可謂用心良苦啊!
但誰能料到秦鍾到了賈府學堂,不好好讀書,倒學了些貴族少年的精緻淘氣,還模仿薛蟠,跟香憐玩起了龍陽之好;跟尼姑智能不清不楚,甚至在姐姐秦可卿的喪禮前,他偷偷去找智能行男女之事,最終將父親秦業氣死,自己也一命嗚呼,秦氏一家竟絕户了。
秦可卿若看到這一切,亦要感慨一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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