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在未來,學校會不會真正地“消亡”?
全世界幾乎沒有一個國家的人對自己國家的教育是完全滿意的。幾十年來,世界上許多國家發佈了無數報告,呼喚變革教育;許多政府出台了大量政策,希望改變教育。
在互聯網改變一切的時代,人們更是期盼互聯網能夠成為變革教育的神器,正像互聯網顛覆了商業模式,顛覆了金融體系一樣。
的確,互聯網已經在改變世界。而教育和互聯網的結合,遠遠早於商業。20世紀60年代,計算機開始出現的時候,人們就提出機器教學,提出“學校消亡論”。互聯網出現以後,利用網絡改變教育的努力與投入也遠遠大於商業。但是,一直到今天,教育的變化也非常小。
據説,蘋果公司創始人喬布斯生前曾經提出了一個著名的“喬布斯之問”:“為什麼計算機改變了幾乎所有領域,卻唯獨對學校教育的影響小得令人吃驚?”2011年9月,美國聯邦教育部長鄧肯給出了一種答案:原因在於技術沒有使教育發生結構性的改變。
一般認為,信息技術在教育領域的應用可分為三個階段:工具與技術的改變、教學模式的改變和學校形態的改變。電化教育、PPT課件等都是工具與技術層面的變革,慕課、翻轉課堂等是教學模式的變革,如果學校形態不發生深刻的變革,教育結構不發生相應的變化,教育的徹底變革是非常困難的。
100年前,杜威曾經説過,坐在影院觀看影片中播放的內容與坐在課堂裏聽老師講課,兩者其實並沒有什麼本質的不同,因為真正的學習是一個需要積極主動的社會性參與的互動過程,而不是被動觀察。將無聊的教育內容從一種媒介轉移到另一種媒介,並不會讓它變得生動有趣,也不會對學習有任何改善。除非技術能夠整合已有的學習方法,能夠使老師們以更好的方式傳授學習之道,否則,就教育改革而言,技術即使擁有再大的潛力,也註定逃脱不了失敗的下場。
教育變革的困難,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教育的科學基礎發育不成熟。教育有兩個重要的學科基礎:心理學與社會學。人是世界上最複雜的動物。人類認識世界的歷程是由遠及近的,天文學是科學家族的老大哥,從人類早期的摩崖石刻上我們就看到了祖先對於天文星象的觀察記錄。伽利略的天文學之後,是牛頓的物理學,人類開始探索物理現象與規律。現在,我們剛剛進入生物學的世紀,開始關注生命現象。
但是,總的來説,人腦對我們來説還是一個黑匣子,人類要真正認識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所以,教育遠遠不像商品買賣那樣容易。教育作為一種國家行為,還有政治、文化和意識形態方面的問題,變革受到的制約就更加多一些。這就是教育變革步履艱難的原因所在。
總之,教育要想解決人的問題,還有漫長的一段路要走。不要指望我們通過信息技術的革命就能把教育問題解決了。這是不可能的、不切實際的。
那麼,如何才能變革教育的結構呢?這就需要對學校進行重構。其實,學校並不是人類一開始就有的。任何一個事物總是有它產生、發展、興盛、衰落和消亡的週期,我相信學校也不例外。我們知道,現代學校制度是伴隨着大工業時代產生的,它的毛病隨着社會的發展和科學技術的進步已經日益彰顯,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就有人“唱衰”學校,認為學校該“死”了。其中一個代表人物叫伊利奇。他説:“多少代以來,我們企圖通過提供越來越多的教育,使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可是迄今為止,這種努力失敗了。”他呼籲,應該使教育者享有選擇教育的權利,成為積極的消費者,應該為每一個人創造將生活的時間轉變成學習、分享和養育的機會。
嚴格來説,學校永遠不會真正地“消亡”,但是學校的轉型以及學校作為教育資源提供者的唯一地位將受到挑戰,這是必然的。現在,眾多的課外補習機構——從“新東方”到“好未來”,眾多的網絡教育機構——從滬江網到“跟誰學”,都在快速崛起。未來,這些機構可能就是現代學校的“掘墓人”。
當然,嚴格地説,或者我們用更為理性的目光來審視,它們是與現代學校交織在一起,正在創造一套新的教育生態系統,創造一種面向未來的教育模式。
“未來不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而是我們正在創造的地方”。其實,那麼多學校體制之外教育機構的出現,那麼多“網紅”教師的出現,那麼多小規模創新學校的出現,已經在向我們預示教育變革的流向。未來並不遙遠,關鍵是要有創新思維。許多過去不敢想象的事情,在互聯網時代都做到了。在世界各國,在中國的許多地方,已經有很多人在悄悄進行這樣或那樣的變革與創造。
極有可能,在某一天早晨,我們推開教育的窗户,就會突然發現——新的教育世界圖景已然展現在我們面前。
(作者為中國民主促進會中央委員會副主席,全國政協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