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超傑(29歲)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生 來源:中國青年報 ( 2021年07月19日 07 版)
2013年的那個春天,哈爾濱的雪花開始慢慢地融化,清風中漂浮着温暖的水汽,但我知道我等不到研究生錄取的消息了,也等不到是否再考一年的消息,我只能確定我可以等到一個月前預訂的《第七天》。
《第七天》正式上市時,我考研失敗,也不想去找工作。除了這本書,我期待的所有一切都不會來臨。我記得很清楚,我在黃昏來臨時拿到這本書,我拿到這本書時覺得一切都安靜下來,我要不要再考一年、再考一年的話住在哪裏,這些都不重要了。宿舍熄燈以後,我藉着手機的亮光,在晨曦到來時看完了這本書。我第一次發現,晨曦到來時,新的一天也會到來。我推開陽台上的窗户,看到太陽也正推開大地的窗户。
當時的我覺得這是餘華最好的一本書,因為它超越了《在細雨中呼喊》的哀傷,超越了《活着》的苦難,超越了《許三觀賣血記》的温情,超越了《兄弟》的荒誕,它超越了一切死亡和生命。我看到人們穿越世間的悲傷,在生死之際流連忘返,最後抵達死無葬身之地。那裏沒有晝夜沒有四季,那裏有黃昏有樹葉有遍地的青草以及青草中間流淌的溪水,我聽到樹葉在風中像心臟一樣跳動,我聽到衣裙劃過青草發出輕風細雨的聲音,我看到人人互相關心互相依靠,那些陌生的骨骼擁抱在一起像是花團錦簇。
《第七天》出版的那一年,是我考研落榜的一年,也是我決定重新開始的一年。後來我考研成功又接着讀博,我在漫長的讀書生涯中繼續期盼着餘華的新作。
2021年的春節我留校度過,我在遙望窗外的絢爛煙花時看到了《文城》預售的消息,它的封面上寫着“暌違八年”,寫着“人生就是自己的往事和他人的序章”。
和《第七天》一樣,我在黃昏來臨時收到這本書,又在晨曦到來時得知了紀小美最後的結局。我在閲讀《文城》時想起8年前那個熟悉而陌生的宿舍,想起我當初的困境,想起8年的時光就這麼倏忽而過了。這8年裏,我讀了《佩德羅·巴拉莫》,讀了《百年孤獨》,我明白了好的文學作品總是模糊時間的邊線,使得過去現在和未來互相交織,使得我們短短的一生似乎不斷地被重疊和延伸。
《文城》描述了一位北方人為了愛情跨越地域,最終在江南小鎮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他在失去生命時仍未尋找到自己的愛情。讓我們感慨的是,在他抵達小鎮之時,他所尋找的愛情就已經永遠地消逝於大地上的冰雪了,他們永遠不會在南方相遇,他們所擁有的只有在北方短暫的情緣,而這短暫的情緣中充滿了欺騙。
我想,林祥福尋找小美的一生,就像每個人平凡的一生。即使“文城”或許並不存在,即使紀小美或許並不值得追尋,即使追尋一生最終仍一無所獲,但我們大多數平凡的人,不就是在這一生碌碌的追尋中努力獲求生命的意義嗎?所以我會在《文城》之後,繼續期待餘華的作品,就像漫步在一片黃昏裏,期待一個嶄新晨曦的再次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