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本書,兩種答案。
秦始皇究竟是誰的兒子?是秦朝王室的血脈,還是呂氏商人的後代呢?關於這個問題。
早在漢代,著名的史學家司馬遷在《史記》一書中就有過兩種截然不同的回答,令讀者不解其惑,也給後世留下了一個千古之謎。
司馬遷的《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開篇就直截了當地記載道:“秦始皇帝者,秦莊襄王子也”。這等於明明白白地説,秦始皇是秦莊襄王嬴異人的兒子。
又言:“莊襄王為秦質子於趙,見呂不韋姬,悦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鄲。及生,名為政,姓趙氏。”
不難理解,這是太史公為了證明秦始皇是秦莊襄王之子,把其身世經過十分詳細地講了出來。
秦始皇的父親嬴異人在趙國做人質的時候結識了精於權謀的富商呂不韋,有天異人在呂不韋府上見到他的姬妾趙姬生得美麗動人,非常喜歡,就把她娶了回來,還在正月的時候和她生了一個兒子,就是始皇帝嬴政。
這麼看來,嬴政該是異人的兒子,可真的是這樣嗎?
同樣是司馬遷的《史記》,在卷八十五《呂不韋列傳》中卻是另一番回答:“呂不韋取邯鄲諸姬絕好善舞者與居,知有身。子楚從不韋飲,見而説之,因起為壽,請之。呂不韋怒,念業已破家為子楚,欲以釣奇。乃遂獻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時,生子政。子楚遂立姬為夫人。”
值得一提的是,這裏的“子楚”就是嬴政的父親嬴異人,異人之所以改名叫子楚,源於當年他為了壯大勢力,認了華陽夫人為母,而華陽夫人是楚人,所以乾脆他也改了名字叫子楚。
《呂不韋列傳》中的記載可比《秦始皇本紀》裏精彩多了,放在今天來看,那是妥妥的電視劇本里的劇情,十分戲劇化。把趙姬的懷孕到嬴政的出生都看作是呂不韋下的一盤棋。
呂不韋和趙姬在一起,在知道趙姬已經懷孕的情況下,仍然讓她出來與子楚相識,並且通過精湛的演技順利讓子楚“接盤”娶了懷孕的趙姬,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嬴政,繼而在不知不覺中以呂氏血脈篡了秦朝江山。
可如果真是這樣,那《秦始皇本紀》中的記載又該如何解釋呢?為什麼同一本書裏的同一個人會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世,而作者司馬遷又是如何得出這兩種矛盾重重的結論的呢?
史料在前,線索在後
身為中國《史記》研究會顧問,同時也是河南大學文學院教授的王立羣老師在他的百家講壇節目兼暢銷書《王立羣讀史記》”中裏對此有一番精彩的解答。
大眾對於秦始皇的印象普遍傾向於他精明強幹的一面,從遺傳的因素來説,這樣強大的秦始皇無論頭腦還是性格都不像異人,而像呂不韋多一些。
畢竟異人的登基之路全靠呂不韋出謀劃策,最後權傾朝野的也是呂不韋,從這個層面上説,呂不韋可比異人聰明多了!
但王立羣老師的觀點正好與之相反,他認為,秦始皇的父親不可能是呂不韋。
難道以嬴異人的性格真的可以生出秦始皇這樣天賦異稟的孩子嗎?王立羣老師認為,要破解這個謎題,應該從秦始皇的母親趙姬入手。
按照《呂不韋列傳》的説法,趙姬是一位美麗的舞女,早就與呂不韋在一起了,還有了身孕。
她在呂不韋的宴席上獻舞的時候被異人看中,異人向呂不韋索要她,呂不韋還很生氣,但考慮到自己今後還很需要他,只好答應把趙姬給他。
“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時,生子政”,也就是趙姬將自己懷孕的事瞞着異人,十個月之後,她誕下了嬴政,令異人誤以為嬴政是自己的孩子。
我們先假設這個説法是對的,那麼趙姬在懷孕的時候還能跳舞,説明是在早孕時期,形體尚無變化。可早孕時期是看不出胎兒性別的,就連現代的B超都測不出來,更遑論兩千多年前。
如果呂不韋有心設計,那麼這將是一場賭上身家性命的豪賭,誰也不能保證趙姬懷上的就是男孩,如果生下來是女孩,那便竹籃打水一場空。
另外,此事暴露的風險極大,如果被發現,趙姬和呂不韋都難逃一劫。所以,王立羣老師認為,呂不韋不可能這麼做。邯鄲獻姬是巧合而非設計,是奪愛而非設局。
為了進一步分析此事的可行性,王立羣老師還曾多次前往婦產科醫院拜訪專家,問他們,一個女人可不可能懷着孕嫁給另一個人,“至大期”,生下孩子,而那人渾然不覺,專家們無一例外,都説不可能。
因為女子是從下一個月的月經停止開始知道自己懷孕,而排卵期是在懷孕前14天。而女性的妊娠期通常為266天,加上排卵期14天,共是280天,即“十月懷胎”,實際上不滿十個月。
按照現代科學的算法,懷孕月份加9,日期加7是為“預產期”,而預產期提前三週或推遲兩週視為正常。
如果推遲超過14天,就屬於“過期妊娠”,這樣生下來的胎兒極易發生危險,在古人醫療條件不發達的情況下幾乎是必死無疑,哪怕僥倖生還,也一定是智力發育不健全的腦癱或智障患者。
王立羣老師指出,假設趙姬懷着孕嫁給異人,要生出正常的胎兒,只能是“不足月”而生,不可能是“至大期”生。
“至大期”生出來的是智力不健全的胎兒,秦始皇那樣的精明,他必然是正常生出來的孩子。
追本溯源,從頭話起
看來,研究歷史的人不可以不思考,否則盡信書不如無書,甚至讀的書越多,越容易被誤導。
由於古人科學條件的落後,許多人對太史公記載的“秦始皇乃呂不韋之子”的説法無法判斷遂信以為真。
就連班固的《漢書》和司馬光的《資治通鑑》這兩部正史也跟着沿襲了這一誤傳。對此,王立羣老師提出,這個説法古人可以奇之,但今人不可以再奇了,也無需再奇。
仔細想想,在《史記》裏前後有出入的地方其實並不單單只是《秦始皇本紀》與《呂不韋列傳》裏關於秦始皇身世這部分。
類似這樣的矛盾還有很多,但這並不能否認《史記》的歷史研究價值,反而可以證明這本書在編纂上的嚴謹。
司馬遷在編寫《史記》的時候是相當費心費力的,為了讓後人對歷史瞭解得更加清楚,他收集了多方資料,為此不惜走遍名山大川,拜訪鄉叟隱士,四處打聽詢問,最終得出了許多對編纂史料有幫助的線索。
其中有不少線索是相互矛盾的,可由於時過境遷,就連當時的司馬遷自己也無法判斷孰真孰假,於是乾脆把兩種結論都寫上去,讓讀者自行分辨,也算留待後人解答。
司馬遷所處的朝代是歷經了“亡秦必楚”與“楚漢爭雄”之後的漢代,阿房宮的一場大火給國破家亡的六國殘部出了口氣。
當年秦始皇吞八荒掃六合,統一疆土,立千秋大業,創不世功勳,如同出水的蛟龍般一舉騰上浩浩長空。
隨即盛極而衰,殘暴凸顯,為修宮殿而徵民夫,為求仙丹而遣徐福,身死又留下許多後遺症,為趙高胡亥所設計,害死扶蘇,把持朝政。
秦始皇雖故,餘恨未消。百姓恨他,恨其殘暴不仁,苛政猛於虎,六國餘黨更恨他,恨其兵禍連連,所到之處血流成河。
興許正是源於這種濃烈的恨意,他們製造了秦始皇乃呂不韋之子的謠言,以此來醜化秦始皇,攻擊他血脈不正,是為私生子。
漢代班固曾言:“秦之其位,呂政殘暴。”正是由此而來。
秦滅六國,不僅僅滅其肉體,更是滅其精神,秦始皇不但禁止使用別國文字,更銷燬諸多儒家書籍,六國餘黨多有不甘,反抗也從未停止。
前有高漸離灌鉛擊築,後有張良博浪沙刺秦,但都未曾得手。六國的人們在飽受欺凌中迸發恨意,但無可奈何,只能過過嘴癮,編造些謠言污衊誹謗。
時間一長,信的人越來越多,就一直流傳下來,直至今日。
秦漢時期的人們十分看重血緣關係,甚至於秦始皇姓趙還是姓呂在國家意義上是完全不同的。姓趙則是秦國贏了,若姓呂,則是秦國輸了。
呂氏來源於姜姓,呂不韋又是衞國人,嬴政若是呂不韋的兒子,相當於在秦始皇登基的那一刻,從血脈上來説,秦就已經亡了。
王立羣老師的解答從科學和邏輯的角度證實了秦始皇實則為嬴異人之子的事實,在他的辯證下,“秦始皇私生子論”不攻自破。
而這個問題為什麼遲遲懸而未決,也許並不是王立羣老師解答得太晚,而是身為讀者的我們缺乏追本溯源的思考,更有一部分人受一些影視作品的影響而刻意迴避這樣的思考。
畢竟對於一些缺乏素材的歷史編劇們而言,歷史的面紗還是朦朦朧朧的更有吸引力,全都看透了反而就沒有那麼多可發揮創造的空間了。